第四卷 贈我以瓊琚,還君以明珠 第137章 君山銀針

長平公主嗤笑一聲也沒應,只是懶洋洋的點了點頭:「聽說沈侍郎府上的姑娘才貌雙全,想來也是頗似沈侍郎的緣故。」

沈承宇暗暗咬了咬牙,口上卻依舊是溫文有禮的語氣:「公主真是過譽了……」隨後便伸手引了長平公主入內,溫聲問道,「不知公主今日大駕光臨,所為何故?」

長平公主矜持瞥了他一眼,故作漫不經心的道:「我出宮遊玩正好路過貴府,忽而想起沈侍郎的二姑娘乃是前些年松江女學結業禮的魁首,心生好奇便來看看。」她微微嘆了口氣,眸中顯出幾分興味的神色來,「我記得鄭家姐姐亦是得過魁首,她的才學我素是欽佩的,也不知沈二姑娘又是如何,可是名副其實?」

鄭家能被長平公主親昵的喚一聲「姐姐」的大約也只有鄭寶儀。先太子喪禮上,她以未婚妻的身份代行妻禮,後來皇帝便追封她為溫孝太子妃。只不過長平公主自小便叫她姐姐,到了現今也沒再改稱呼。

沈承宇聽了這話,連忙垂首應道:「小女微末之才,能得魁首不過是僥倖而已,哪裡敢與太子妃、公主等相提並論。」

長平公主聽了這話倒是心裡暢快了些,心想著:倒是個會說話的。她這樣一想,便乾脆的招招手和沈承宇道:「我就是想來見見你家二姑娘,不知她現在何處?」

沈承宇心裡更不舒服了——這態度簡直是把他當做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僕從。話雖如此,他面上依舊不顯,恭恭敬敬地回道:「公主既然是來見小女的,不若先進內堂休息,稍作等候,臣這就令人把小女叫來給公主請安。」

長平公主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唔,不必了,不過就是幾步路的功夫罷了,我自己走過去便好了。再說,你這府院雖是小了些,但也還算不錯。」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必另外叫人了,你帶路就行。」

還真是把人但僕從使喚了。沈承宇敢怒不敢言,雖是口上恭謹應了,心裡卻已經開始焦慮起來——也不知榮郡王何時趕來,這麼一個祖宗擱在家裡還真是吃受不起。

沈承宇迎人並且和長平公主說話的這一會兒功夫,腿快的婆子已經跑到了沈採薇的院子里來:「二姑娘,公主、公主殿下來了。」既然說的是公主而非大長公主且皇帝膝下又只得一女,想來也能是「大名鼎鼎」的長平公主了。

沈採薇手上還拿著筆,筆尖頓了頓,落下一滴濃濃的墨水。她面上神色倒是不變,反倒從容地問道:「是長平公主?」

那婆子被她這鎮定的情緒所感染,語氣也稍稍平穩了些:「是的。因為公主不喜勞師動眾,老爺便親自去迎了。只是老爺令我等去各個院子里說一句,好叫夫人姑娘們都有個準備,莫要失了禮。」

雖然長平公主自己說是不要多禮,莫要勞師動眾,可真要失了禮,說不得又是另一張臉了。總的來說:最終解釋權在長平公主那裡,沈家的諸人還是悠著點好。

沈採薇聞言微微頷首:「嗯,知道了。」她心裡揣摩著長平公主估計是一時興起路過來看看,很快就走了,自己倒也不須如臨大敵似的杵在這裡等著。

李景行在邊上聽了這幾句,想了想還是替沈採薇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開口道:「既然公主來了,我也不好多留,你多小心些。」他心裡估摸了一下,打算從後面的小門出去算了。

要李景行說,皇家的公主都有些病——天生的公主病。當年溫靜大長公主的女兒臨平郡主瞧上了李從淵,因著李從淵死不肯應,倒是叫他坐了好久的冷板凳。因著李從淵年少之時的才名,那一陣子,連著皇帝都替溫靜大長公主背了不少罵名,直到後來李從淵棄官從醫,那些人才轉而去罵平白浪費天賦的李從淵。

李景行把桌上寫了一半的宣紙摺疊了一下,小心的放到自己懷裡:「這個,先放我這兒好了,回頭我再抄份整齊的給你送來。」

李景行:二娘的墨寶,GET!回去馬上塞到匣子去。

「嗯。」沈採薇倒不在意這個,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抬手把還有些凌亂的石桌收拾了一下,準備起身送一送李景行。

他們兩人還未走出院中搭好的薔薇花架,外頭又有婆子跑來:「二姑娘,公主已經到了門口了,老爺讓您出去見禮呢。」

這一下卻是想躲也躲不了。沈採薇和李景行對視了一眼,還是一起往院門口走去。

沈承宇這時候自然是陪在長平公主的邊上,等在院子門口。這一路上,他雖始終掛著笑,舉止恭敬而不失禮,心裡卻早已因為長平公主刻意刁難的言語而心生煩躁了。

雖然沈承宇年少之時常常被李從淵壓了一頭,很有些心氣不平但是他本人多少也算是個少年才子,這些年來官場得意,順風如意,若說心中沒有幾分傲氣自負那肯定是假的。且他官至吏部侍郎,人際往來旁人多是奉承或是刻意交好,哪裡需要像是如今這樣忍氣吞聲?偏偏長平公主論年紀還只是剛剛及笄的小姑娘,哪怕朝中御史因著她的驕橫失禮而多有彈劾,皇帝也不當一回事只道是公主尚且年幼。至於蕭遠,因為身份就更不好多管了。

這一想,沈承宇不免後悔起來——怎麼就鬼迷心竅的讓人去報了榮郡王呢?若是榮郡王蕭遠因為身份不願多管,誰來幫他把這個祖宗給請走?

沈承宇心裡念叨的榮郡王蕭遠此時正在乾元殿的側殿裡面躊躇。他手邊還擱著一盞君山銀針,茶香清遠,茶湯橙黃,乃是上貢的好茶又由人依著他的喜好泡好,溫度亦是適中,可他現在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他剛剛得了消息的時候本也是打算立刻就趕過去的——長平公主會去沈家必是因為他,且長平公主又是那樣的性子,他尚且有些受不了,換了沈採薇只會是更加的難堪。

只是,他再衝動、再擔心卻也知道自己不好就這樣趕過去。

認真論起來,他對沈採薇的感情是三分同病相憐三分親近四分喜愛。他少時因著身世緣故性情偏激,常有失當之舉,後來遇見了與自己一般生而失母、被生父刻意遺忘的沈採薇自然是心生憐惜,更顯親近。再後來,彼此接觸,他便越發喜歡起這樣的小姑娘。她有著和自己相似的身世卻從未自輕,一如向陽的花,始終歡笑朝陽。他從心底里希望,她能夠永遠這般天真快樂下去,這樣,心裡的另一個自己彷彿也能得到解脫和快樂……

久而久之,他對沈採薇的感情反倒越發複雜難言了。他雖有意遮掩,但這事到底也瞞不了人。裴赫和沈三爺當年親眼見過一二又是難得的聰明人,想來也是心裡有數,不過他們也沒把少年少女的懵懂情愫看得太重,不會說出來;皇帝和皇后對他在松江的日子頗有關注,自然也知道一二,但是他們自來不把蕭遠這樣的小情緒放在眼裡,沈採薇定親之後便再未提起。

長平公主甚至是沈承宇,都不過是沒有把握的猜測罷了。

他這一次若是去了,沈承宇那邊只以為得計不說,便是長平公主都會以為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蕭遠闔了眼,擱下手中的筆,起身在殿中走了幾步方才抬手拍了拍,把人喚進來:「來人……」

殿外很快便跑來了一個小太監,小心的行了個禮,輕聲喚到:「殿下。」

蕭遠想了想,把事情在心裡過了一遍,便低下頭輕聲和小太監交代了幾句:「你親自去一趟鳳儀宮,想法子找一下皇后身邊的盛女官。告訴她……」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猶如殿中柔軟的塵埃一般輕不可聞。

小太監聽著聽著,面上漸有難色,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奴才知道了。」他話聲落下便禮了禮,快步往外走去。

蕭遠的面上卻依舊帶著沉沉的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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