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125章

鄭寶儀聽到這話,頓住身子,怔怔的看著他,眼淚簌簌落下,哽咽著點了點頭。

前一世,她因為之前和蕭天佑的隔閡,任性賭氣,便是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還記得,自己聽到他病逝的消息而匆匆趕過去的時候,只能見到再也不能對她笑、再也不能照顧她的蕭天佑。

那一刻,油然而生的自我痛恨就如同雪亮的尖刀,一點一點的剮著她的心,刀尖染血,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即使如此,最後還是前一世的蕭天佑是以他的方法保護著她——姑母早逝,鄭家因為私通外敵而被全族問罪,僅有她因為有了一個名不副實的先太子妃頭銜而得以免罪。

憶及前世,鄭寶儀忽然鎮靜了下來,她忍不住俯下身、低下頭,輕輕的道:「二郎,要不然這一次換我陪你吧……」她把頭湊近躺在榻上的蕭天佑,髮髻早已灑落,烏髮就那樣散在榻上。她的面上顯出一點輕微的笑意來,少見的天真模樣,沾著淚水的眼睫靜靜的垂落下來,霧蒙蒙的眼睛卻是帶著淚光,聲音輕不可聞,「姑父還有蕭遠,姑姑還有長平,母親和父親還有哥哥……可二郎你只有我,要是一個人的話該多孤單啊?」算上前世,她也活得夠久了,何必再要把那些痛苦再經歷一次?

蕭天佑一時不能應聲,只是靜靜的將目光投向俯身靠在自己邊上的鄭寶儀,目光一如畫筆,久久徘徊,遲遲不去。

鄭寶儀還是個少女的模樣,眉目盈盈,明秀清麗,美得不可想像。那是他自小就喜歡的人,喜歡到不敢明言、不敢多想。情竇初開之時也曾午夜夢醒輾轉反側,猶記得夢中的她微微一笑,剎那花開。

那樣美的花,他多麼想要能夠捧在手心,細飲花蜜。

可是,他不能。誰都可以,獨他不能。

蕭天佑忍不住伸手握住鄭寶儀放在枕邊的手指,壓低聲音訓道:「阿儀,你才剛剛及笄,以後的日子還長,哪裡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他頓了頓,在她的目光下一時無言以繼,壓抑住心中的複雜情愫,只能低低喚道,「阿儀,阿儀……」

我的阿儀。

萬般言語,百般籌謀,遇上了她便成了滿腹柔情,半點也說不出來。

他猝然闔上眼,把那湧上來的酸楚壓下去,好一會兒才沉靜的接下去道:「我已經和蕭遠說清楚了,待我去後,他會好好照顧你。無論是鄭家還是其他事都不會連累到你和母后。」他睜開眼,眼睫濃密,黑眸如同黑曜石,「父皇曾給我們賜婚,不過到底還未成婚。等我去後,你可以先自請在宮中立廟,代發修行,暫避風頭。若是遇上了喜歡的人,再讓蕭遠替你還俗賜婚……」

鄭寶儀默不作聲的聽著,忽然湊近他,吻住了他的唇。她散落的烏黑絲髮落在蕭天佑的面色,冰涼光滑一如黑色的絲綢。

鄭寶儀的唇上還染著淚水,滾熱中帶著苦澀;蕭天佑的唇則是蒼白冰冷,依稀帶著血腥味和藥味。如同火焰舔吻冰面,無與倫比的絢麗美景,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淪下去。

在殿外,剛剛得了消息的蕭遠和皇帝正快步趕來,左右的宮人皆是俯首行禮。

而在沈府的後院里,沈採薇和李景行則是一前一後的漫步在花間小道上。

沈採薇隨手摺了一支柳條,柳枝上面嫩葉只冒出一點點,枝條纖長柔韌,將她握著柳枝的手也襯得柔軟白皙。她背手轉身看著李景行,笑著問道:「剛剛忘了問你,你是怎麼來的?」渣爹對李景行是恨屋及烏,沈三爺近日又忙著女兒婚事,李景行居然能夠轉進來,簡直是奇蹟好嗎。

李景行看著她頰邊的酒窩,忍不住伸手替她拂開那灑落的一縷長發,劍眉微挑,不答反問道:「你猜?」

「還能有什麼,肯定是你找到什麼事,把我父親哄高興了唄。」沈採薇眨眨眼,面上微微有些紅,細聲哼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轉頭往後面的小亭走去:「對了,我上回剛剛寫了一首新曲,你要不要聽?」

李景行忽然想起當初在松山書樓裡面看見的那半支曲子,心中微動,語聲裡面含了一點笑意,一如春雪初融,潺潺而動:「榮幸之極。」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沈採薇這時候也想起了那事,覺得當時的事情實在太巧了——誰能想到,她一不小心闖了禍還能被人撞見,然後誤打誤撞的就和那人一起寫了她拜師的曲子。甚至,到了最後,她居然還和這人訂下了親事。

命運確實是無比奇妙,兜兜轉轉,竟是到了如今這樣的情景。

沈採薇想著心事,腳下的步子卻沒有停,稍稍頓了頓便沿著台階到了亭上。

亭台臨水而立,扶欄望去可見池水澄澈。沈採薇隨意的把柳條扔到湖上,很快就有游魚游上來咬著柳跳,一如爭食一般。

後面跟著的丫頭這時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把早就備好的木琴放下,是沈採薇常用的焦葉琴,倒也不算名貴,不過是用慣了十分順手罷了。

沈採薇本就是忽而興起,索性就把之前新寫的那首曲子正經彈了一遍,然後才支著下顎看著李景行得意地問道:「怎麼樣?」

李景行微微頷首:「不錯。」他想了想從腰間抽出一隻簫來,抿唇一笑,「不若一試?」

沈採薇抬眼將鎮定從容的李景行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覺得現下想要秀才藝的李景行和開屏吸引雌性的雄鳳凰很像。她忍住笑,咬著唇點了點頭:「好吧。」

她重新低下頭輕撫琴弦,曲聲一如流水一般悠然流淌。李景行的簫聲也隨之緩緩而動。

琴聲和簫聲彼此交纏在一起,一如魚與水,融洽至極,高低相合。

待得一曲末尾,那簫聲忽而漸轉低柔,沈採薇的琴聲被那簫聲一引,指腹在琴弦上微微顫動,指尖發熱,那種觸電般的感覺順著指尖一直到她心上,她的臉也不自覺的紅了紅。

李景行十分滿意的看著面紅耳赤的沈採薇,好一會兒才道:「自從知道採薇你擅琴,我就想著去學一學瑟,只是瑟帶起了總不如簫來得方便。果然,現下看來蕭更不錯。」

沈採薇默默在心頭呵呵了一下:我學琴你學簫,那我學醫你是不是要去送死?

不過,她還是端正了態度,隨口奉承了一句:「也是景行哥哥你天資出眾,學什麼都快。」她說話的時候,面上還有紅暈未散,眉眼彎彎,黑眸含光,頰邊梨渦淺淺,笑容明麗無比。

李景行本還要謙虛幾句,被她的目光一看,只覺得心頭熱氣上涌,不由得垂下眼:「還好……」他輕輕咳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低著頭,只有耳邊有淺淺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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