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122章

其實,鄭午娘也不知道那麼短的時間裡面自己腦子裡閃過的念頭是什麼。

她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看著鄭菱不斷地掙扎,然後慢慢的沉進水裡,水紋一點一點的盪開,最後連烏黑的髮絲都看不見了。

等到裴錦華等人跟著滿臉驚恐的丫頭趕來的時候,正好就看見了站在池邊的鄭午娘。

那個把鄭菱推下去的丫頭一臉驚恐的撲倒池邊,當著所有人的面哭得滿臉都是淚水,口上喊著:「五姑娘也太狠心了,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怎麼就到了要害人性命的地步?」

裴錦華心頭「咯噔」了一下,哪裡顧得上其他,一迭聲的叫人:「快下去,看看阿菱是不是在下面。」她本是帶了人來的,話聲還未落下,幾個會水的僕婦就跳了下去。

鄭午娘回過神來,連連擺手,白凈的面上也是急出來的汗水:「不是我,」她咬著牙,好不容易才穩住聲音說了實話,「我才剛到這裡,是那個丫頭推六妹下水的。」

那丫頭哭得鬢髮凌亂,一雙眼睛看著紅紅的,她一邊轉頭給邊上的姑娘們磕頭一邊哽咽著道:「奴婢知道自己撞見了這事必是礙了五姑娘的眼,奴婢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只求幾位姑娘救救我家姑娘才好。」

她不要命一般的磕著頭,不一會兒,頭上就有了血印子。

鄭午娘一肚子辯解的話又被噎了回去,好不容易才開口辯解道,「你們別信她的話,她才是……」

她話聲還未落下,裴錦華已經轉頭看著她,目光冷凝,語氣冰冷:「五姑娘適才只是落後幾步出去,怎麼會是『剛到這裡』?」

鄭午娘一時說不出話來,後頭那些僕婦已經一前一後的抱著鄭菱的身子上來了,只是聲音有些低啞稟告道:「三姑娘,人已經沒氣了……」

在場的姑娘皆是非富即貴,哪裡見過這般場面,許多人都不由得尖叫起來,還有的抬手捂住臉和眼睛。沈採薇一邊伸手捂住嚇傻了的沈采蘅的眼睛,一邊抬眼去看鄭菱的屍首——適才還會說會笑的人忽然成了冷冰冰的屍體,實在是太考驗人的承受力了。

本來還在磕頭的丫頭也忍不住抬了眼,她一張臉也是慘白的,怔怔的看著鄭菱的屍首,忽然大叫起來:「小姐手上拿著的那條絡子……」

沈採薇隨著那丫頭的話聲抬眼去看,目光凝了凝——那條絡子就是鄭午娘今日戴的。

這下子連鄭午娘自己都呆住了,她呆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面色難看的如同死了一般。她只覺得自己好似掉到了一個泥潭裡,沾了一身洗不幹凈的泥濘還不斷地往下沉。

人贓並獲,物證人證皆在,這事已然一清二楚,由不得人再去辯解。

可是沈採薇還是覺得有些太巧了,巧的讓她想起蕭遠的那句話「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說不得有些人便是無福消受」。

清風從竹林中過,明明是拂面暖風卻叫沈採薇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事已至此,這場花宴自然是不能再辦下去了。裴錦華一邊滿面歉意的送人回去,一邊令人去鄭家那邊報信——這事本就是鄭家自己鬧出來的,說不得還要交去鄭家自己處理。

沈採薇和沈采蘅回了府上,裴氏和嚴氏見著不免多問一句。

沈採薇想了想還是把事情簡單說了,倒是叫裴氏和嚴氏都有些驚詫。裴氏心裡頭頗有些擔憂:「這樣太巧了,發生了這樣的事,不知道鄭家那邊會不會遷怒裴家……」

嚴氏在邊上連忙溫聲勸了幾句,心裡卻是嘀咕:好險四娘沒去,這開宴也能碰上這種事,也真是奇了。她挑眉看了看沈採薇,口上卻很是溫和:「早些回去歇會兒,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們必也是嚇到了。等會兒我叫廚房給你們送安神湯。」自然,沈採薇現下住的也不是最初安排的望舒閣,而是後來收拾出來的浮光軒,要不然沈採薇還真就呆在沈三爺暫住的那院子里不出來了。正因如此,嚴氏每每想起,背地裡都要罵一句「真是刁鑽丫頭」。

沈採薇低著頭,端出白蓮花似的嬌弱模樣,輕聲道:「我就知道太太疼我。」她故意做出怯怯的模樣,小聲道:「只是我現在想起那場景還怕得很……上回太太不是送了塊玉去古安寺開光?不知能不能賞了我,好給我安安心。」

嚴氏正端著茶呢,聽得這話險些嗆到——怕得很?剛剛是誰一臉沉靜的把話說了的?再說了,那塊玉可是上好的暖玉,是她準備送給自己閨女壓箱底的。

裴氏自是不知底細,見著沈採薇和沈采蘅小臉蒼白,趕在嚴氏前頭開口道:「快回去休息。一塊玉罷了,二嫂一貫大方,哪裡會不給?」

嚴氏一肚子的火又給憋回去,簡直要燒得心肝脾肺全都疼了。她面上淡淡的放下茶盞,抬眼對上沈採薇忽閃忽閃的眼睛,好一會兒才咬牙道:「是了,一塊玉罷了,哪裡值當你惦記的?遲些兒我叫人送去給你。」

沈採薇做出驚喜模樣謝了又謝,拉了沈采蘅往回走。

倒也不是她沒事找事,實在是嚴氏整日里沒事找事的給她添堵,若不趁著這機會叫她吃個小虧,簡直是沒清凈日子可過了。

嚴氏吃了小虧,見著沈採薇就覺得眼睛難受,趕緊的就把人趕出去了。

等到晚間服侍沈承宇梳洗的時候,她忍不住多說了一句:「也真是不巧,二娘在京裡頭回赴宴,就出了這樣的大事。別不是犯了什麼……」

「趕緊給我閉嘴。」沈承宇瞪了她一眼,沉下聲音,「子不語怪力亂神,你這成日里想的都是什麼?」若是傳到鄭家那裡,被遷怒了可怎麼好?

只是沈承宇雖然口上說的是「子不語怪力亂神」但他自己心裡卻也有些懷疑起來:這女兒剛剛出生,髮妻就過世了;這回剛剛上京,又遇上這樣的事,別是命硬克人才好……

嚴氏小心的把沈承宇換下的外衣掛起來,口上應道:「是我一時多心了,老爺莫怪。」

沈承宇瞥了她一眼,想了想還是開口道:「算了,你下回尋個日子,帶幾個姑娘去古安寺走走,去去晦氣。」他頓了頓又額外交代了一句,「對了,這事也算是鄭家家醜,你嘴嚴些,別再往外說。」

嚴氏連忙一一應了,口上道:「我省得的。」她手上替沈承宇換衣服,身子也跟著湊近了,抬眼一笑,別有嫵媚姿態。

沈承宇被她這一笑勾得心火上來,不由握住她的手,低頭柔聲道:「咱們一起去沐浴?」既是說完了閑話,夫妻之間總是有些別的事要做。

靜夜裡有明月懸空,月光一如水銀,灑了一地。

這個時候,鄭午娘已經被帶回家裡。

鄭菱乃是蕭遠已經訂下的未婚妻,鄭家瞧著她就好像是瞧著鄭家日後的富貴青雲路,陡然聽到這個噩耗,哪裡受得住。

哪怕鄭午娘一連聲的道冤枉,大房的大太太已經雷厲風行的令人捆了她去祠堂跪著反省——其實她也不相信鄭午娘會蠢到如此地步,且她又為著鄭家聲譽,還特意又派人把這事查了一遍。

鄭午娘一個人跪在祠堂里,地上的寒氣叫她渾身發抖,上頭烏壓壓的牌位則叫她滿心驚恐。這樣的深夜,她不可避免的想起白日里的情景:鄭菱落水時的驚恐,鄭菱水中掙扎的模樣,鄭菱浮在水上的烏髮。

那些記憶清晰的歷歷在目,彷彿有無數的鬼影也跟著鑽了出來,折磨著她,叫她連跪都跪的痛苦不已。

她心知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全都是靠不上的。二房本就勢弱,他父親平日里只是飲酒作樂,看著大房那些人就沒了膽子,哪裡會為了自己這個女兒去和人家說話?她母親倒是有些潑辣性子,只是一顆心全都撲在胞兄上面,哪裡會為了女兒得罪大房?

這麼一刻,月光從窗口灑進來,獨她跪在黑影里,鄭午娘只覺得:茫茫天地之間,她竟是一無依靠。

好容易熬到天亮,大太太帶了人把門推開,她手上抓著一串沉香奇楠的佛珠,那雙精明冷酷的眼睛就那樣看著鄭午娘,語聲裡面沒有一點情緒:「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是那丫頭推得六娘。她昨夜已經畏罪自殺了。」

鄭午娘本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忽然聽到這話,面上的驚喜便露出來了。

大太太的聲音一如死水般波瀾不起,她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鄭午娘,接著道:「至於你,因著體弱,昨日受了驚嚇,悲痛過度就病逝了。」

鄭午娘面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反應過來:大太太想來是已經認定她是兇手,只不過為了鄭家的聲譽把事情推給了那個丫頭。到頭來,她還是逃不過一個死字。

大太太的聲音才剛剛落下,後頭那些膀大腰粗的僕婦就從後面出來,拿著混了藥粉的酒往鄭午娘喉中灌。

鄭午娘的雙手皆被抓住,掙扎不了,嗆了好幾口酒水,整張臉都紅了。

「不是我,大伯母,真的不是我……」她大聲嗚咽著,冰涼的酒水止不住的順著她的喉嚨往下。她滿心絕望,忽然福至心靈的大聲喊道,「若我死了,鄭家就再沒有適齡的姑娘可以嫁給榮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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