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121章

沈採薇和沈采蘅來得還算早,裴錦華親自上來迎了她們進來,口上道:「就知道你們來的早,所以專門在這等著。」

裴錦華今日一身藕荷色綉玉蘭短襖配鵝黃色雲紋百褶裙,她梳了個百花分肖髻,上頭帶著一支雲腳珍珠卷鬚簪,梳下來的燕尾上串著蓮子大的珍珠,一顆一顆的藏在烏髮裡面,猶如隱在夜空之中的星子,一閃一閃。

裴芳華就跟在她後面,見過禮後便一點也不客氣的拉著沈采蘅的手問道:「說好要給我的絡子呢?可不許耍賴!」

沈采蘅眨眨眼,也沒再賣關子,伸手就把袖袋裡面的絡子遞過去:「放心啦,少了誰的也不會少了你的。」果然是條紅色的絡子,是攢心梅花的花樣,上面串著玉珠子,果是精緻。

裴芳華喜滋滋的接了過來,唇角微揚,說實話道:「我的女紅一向不好,所以瞧著你們這些手巧的,一直都是佩服的緊,也不知你們的手是怎麼長的?」

沈采蘅有些不太好意思,口上謙虛道:「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你們府上養了那麼些的綉娘,你確實不必在這上面太上心。」

她們正說話的時候,繞了一段路,正好就到了後院竹林的一角。

那竹林的正中特意開了一條小渠,從外邊引了活水來,水流從上而下,拍擊著光滑的河岩,看著便如山間小溪一般清粼粼的,流水的聲音也是清冽冽的。只是到底挖得並不大,有些狹小,只夠洗手照面罷了。

小渠的兩邊邊依著順序擺著幾張竹編的小榻,倒也不顯得如何華貴,只是精緻新奇罷了。榻前則是兩張雕漆小几,梅花式、海棠式、荷葉式等等都有,或方或圓,倒顯得別有趣味。兩邊還有兩個竹案,幾個穿著湖色衣裳的丫頭正小心的煮茶燙酒,扇一扇風,茶香酒氣就盪了開來。

裴錦華行事已然有些大人模樣,似模似樣的道:「本該請你們去水榭賞桃花的,只是我想著如今都已經四月了,正所謂『人間四月芳菲盡』。這個時節,我們不若在竹林裡頭吹吹風,玩一玩曲水流觴?」

沈採薇亦是起了點兒興趣,忍不住撫掌應一句道:「這個倒是好玩。」

邊上的沈采蘅亦是雙眼亮亮,點頭道:「這倒好。」

裴錦華興趣亦是十分濃厚,嘴上接著道:「溫侯府上的二姑娘,最擅作畫,遲些兒等人到齊了,我們叫她把這兒的景畫上一副,再好不過了。」

沈採薇被她勾得興起,想了想便問道:「可有琴?」

裴錦華忍俊不禁:「自是不會少了你的。」她少見的顯出幾分淘氣神色,抬眼看著她道,「再說,我還想要再聽一聽你彈琴。」

她們說了一會兒閑話,後頭又有客人來,裴錦華作為東道主自是親自迎了上去。

陸陸續續的,大部分的人都到了,鄭午娘和鄭菱兩姐妹也是姍姍來遲。

鄭菱一貫驕縱,這會兒卻也是收起面上的冷淡,快步上前執著裴錦華的手:「路上耽擱了一會兒,倒是叫你久等了。」她現下半顆心都在蕭遠上面,知道他和汝陽王府、裴家的關係都很好,自是不會刻意去得罪裴錦華。

裴錦華到也不會和她計較這些,只是一笑,引著人到裡面坐好:「只怕你不來,等一會兒又算得了什麼?」她轉頭一看邊上的鄭午娘,抿了抿唇,「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著從松江回來的鄭五姑娘呢。」

鄭午娘早已壓下心頭那些複雜的心緒,緩步上前與裴錦華見了個禮,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她姿態溫文,這模樣與邊上的鄭菱比起來,更顯得文雅秀美。

鄭菱眼神微變,口上卻還是玩笑似的嘆了口氣:「哎,也是五姐姐的運氣好呢,我家幾個姐妹,只她一人出過京……」這話隱約就能聽出幾分譏誚意味。

鄭午娘垂首不應,袖中的手卻握得緊緊的。

鄭家兩姐妹,看這樣子,竟是連面上掩飾的功夫都不肯下了。座上的其他人看著,心中都覺得好笑,只是礙著鄭家聲勢倒也只作沒見到。

鄭菱目光在座上的幾位小姐上面一轉,頓了頓,目光轉到沈採薇和沈采蘅身上,挑眉一笑,「這兩位是……?」

裴錦華正要給她們介紹,連忙拉了沈採薇和沈采蘅上來介紹。

一直沉默的鄭午娘這時候方才又說了一句:「我認得的,松江的時候,我們一起在松江女學讀書呢。」她口上說著這話,目光卻只是定定的看著沈採薇,若有所指的樣子。

裴錦華也沒往深處想,只是引著眾人入座,笑著道:「也是巧了,既是如此,你們不若坐在一起吧。」

鄭菱本就瞧不上沈家姐妹,只是想著還是要給裴錦華一個面子,這才紆尊降貴似的又瞧了幾眼沈採薇和沈采蘅,略點了點頭:「好吧。」

她們依著順序坐了下來。正好人已到齊,下面的丫頭們便有條有理的端了菜肴和酒水上來。

裴錦華是東道主,坐在最上頭,最先倒了一杯酒來。她抬眉一笑,顯出一點飛揚神采來:「看看這酒先到誰跟前,誰來作今日第一首詩。」

她一鬆手,那酒杯就順著水流往下而去,因著岩岸衝撞,打了個轉兒竟是到了鄭午娘的面前。

鄭午娘蹙了蹙眉,端起那杯酒緩緩飲下,口上念了一句:

「綠竹半含籜,新梢才出牆。

色侵書帙晚,隱過酒罅涼。

雨洗娟娟凈,風吹細細香。

但令無翦伐,會見拂雲長。」

「好詩。」坐在裴錦華邊上的裴芳華忍不住贊了一句,抬眼去看鄭午娘,目中帶著幾分敬佩,「倒是不知道,鄭姐姐竟是此中高手。」

鄭午娘淡淡一笑,小心的放下酒杯,謙虛道:「不過是隨口而為罷了,若論此中之才,採薇說不得要更勝於我呢。」她說完話,重新倒了一杯酒,又把酒杯放入水中。

也是湊巧了,酒杯被流水一衝一撞,竟是被送到了沈採薇的前面。

沈採薇端起酒杯,稍一思忖,便揚眉笑道:「我這正好有首曲子,不若今日以曲代詩,以博諸位一笑?」

鄭菱和鄭午娘就坐在她上首,聽到這話只是冷笑:「嘩眾取寵!」她的聲音倒是很輕,只有邊上的幾人才聽得見。

座上之人倒都是捧場,皆是叫好。

沈採薇這才沉靜的起身往邊上的琴案去,手指輕按琴弦,一撥一挑,曲聲已然悠然揚起,清冽一如流水之聲。

一時之間,在場之人皆是屏住呼吸,靜默不語。

沈採薇本也不打算彈那些複雜的曲子,手指輕輕一動,歡快的樂聲便流淌出來了。

此時林中寂寂,只有清風自林中過,吹動翠竹搖曳,嫩葉交錯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音。流水拍打岩岸,時輕時重,潺潺而過。這風聲和流水聲彷彿是在為沈採薇的琴聲伴奏,彼此交融,令人心神俱靜,只覺得無限美好。

待得一曲末了,上首的裴錦華才帶頭鼓掌道:「有此一曲,我這開宴之人都與有榮焉。」

沈採薇微微頷首,口上謙虛道:「不過是興之所至罷了。」

她重新坐回位置,倒了杯酒放入水中,那杯子輕輕打了個轉兒,竟是到了另一頭的溫侯府的二姑娘面前。

這時候,鄭菱邊上的丫頭上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似是想了想便和上首的裴錦華告了個罪,起身往外走去。

鄭午娘本也不想理會,但是她適才隱隱的在那丫頭嘴裡聽見了「榮郡王」三字,認真想了想,她還是起身和裴錦華說了一句,尋了個借口悄悄從後面跟了上去。

她本就落了幾步,待循著鄭菱的步子往邊上的魚池去的時候,鄭菱已經站到了魚池邊上。

那竹林之中的流水儘是往這小池來,雖然池子小了一點卻也是積得深了,就是連那些大魚的影子都只是在水底下一掠而過。

鄭午娘本打算悄悄過來瞧瞧是什麼事,並不想驚動其他人,便是連步子都是又輕又快。只是她剛剛到了池邊,就見著那個引了鄭菱過來的丫頭忽然伸手把鄭菱推了下去。

鄭菱自小在京里長大,一輩子嬌生慣養,自是不會游水。她落到水裡,口上只是含糊的叫了一聲救命,雖然手上不住撲騰,但整個人還是往下沉去,只有烏雲似的長髮浮在水上。

鄭午娘就躲在後面看著,只覺得自己一顆心怦怦的亂跳:她是會水的——蘭舟節那日險死還生,她便用心學了,此時若真是要去救人自是可以的。

可是,她卻一點也不想去救人。尤其對方還是鄭菱。

若是鄭菱死了,那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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