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113章

正值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哪怕是素來恢弘大氣的京城都少見的帶了點溫柔的花香。

今年的殿試才剛剛放榜不久,恰是「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遍長安花」的時候。京中許多酒樓滿座皆是讀書人,有人春風得意,有人掩袖哀嘆,杯酒之間猶帶墨香,一杯飲下還帶著那熬夜苦讀的酸澀。

因為京中權貴之家素有榜下捉婿的習慣,一時之間倒是有不少待嫁的姑娘定了親事,媒婆更是忙得腳不著地。

這時候,京中沈府裡面,幾個華衣少女正圍坐在一起,彼此輕聲嬉笑。

坐在當中的少女穿了一件玫瑰粉鑲墨綠色邊綉忍冬葡萄紋襖子,頭上梳了簡單的雙丫髻,髮髻上壓著桃花頭的紅珊瑚簪子,那樣的姿容,竟是比桃花還要嬌嫩鮮妍。

她不過是十歲上下的年紀,雙眸烏黑就像是落了星子,皮膚白嫩如同奶油一般,面頰豐潤,頗有些嬰兒肥。一眼望去,當真有幾分天真無邪、惹人憐愛的模樣。

邊上一個綠衣少女正托著腮望著那正中的少女,面上含笑,眨眨眼道:「算來算去,還是采蘋的年紀最小,還要再等幾年呢。」

沈采蘋聽得這話,不由得低了頭,雙頰暈紅,咬著唇細聲道:「阿珍怎麼總喜歡拿我說笑?」

另一個穿著湖藍色衣裳的少女連忙上來開口解圍:「你莫理她這討人厭的。她自己定了親事,便要尋人說笑。真是羞也不羞……」她一邊說,一邊伸手颳了刮綠衣少女的鼻子,露出甜甜的笑容,俏生生的。

這回卻是輪到梁珍面紅了,她自撐著一口氣,轉開話題問沈采蘋:「聽說你家前頭今日來了客人?我適才出門的時候還見著你娘讓人把珍藏的佳釀送過去。」

沈采蘋細細想了想,才點頭道:「嗯,我娘和我說過,是李七爺來了。他和我父親是同年,雖然平日里不曾往來,但難得上門作客,看在李家的面上也要好好招待呢。」

聽到「李七爺」三個字,邊上的兩個少女的眼睛都亮了,梁珍更是大膽的伸手去拉沈采蘋的袖子:「咱們去瞧瞧唄?聽說當年京城裡有句話『不識李郎之才者,無目者也。不知李郎之美者,非人者也』,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個活的傳奇呢。你就讓我開開眼?」

沈采蘋乖巧慣了,甚少做這樣的出格事,猶豫了一下便又抬眼去瞧另一個少女,問她道:「習珠你也要去嗎?」

葉習珠雙眉彎彎,細長白皙的手指在自己面上的酒窩戳了戳,乾脆的應道:「難得的機會,就去瞧瞧唄。」

沈采蘋這才起了身,又叫了丫頭來問前面的情況,然後拉了兩個朋友的手往後園那邊走:「我爹他們現在在湖心亭喝酒說話呢,咱們繞路去湖邊的小樓,雖遠了一點兒但是有『千里眼』呢,只是瞧瞧就很夠了。」

梁珍和葉習珠都是興趣滿滿的模樣,也不耽擱,一路拉著沈采蘋的手去了湖邊的小樓。

那樓並不是不高,本是書樓,只是離書房有些遠了,倒是少有人去。

沈采蘋取了千里眼先遞給了興緻最好的梁珍,自己則是隨手從邊上的書架上撿了一本書捲來,慢條斯理的翻看起來。

梁珍看了好一會兒,有些獃獃的,許久才戀戀不捨的把『千里眼』遞給葉習珠,轉頭對著看書的沈采蘋道:「說你是獃子,你怎麼就真成書獃子了?快來瞧瞧,要不然你日後必是要後悔的。」

沈采蘋聽了這話只覺好笑,正好看完一頁書,便放下書卷,上來接了葉習珠的班也往亭中看了幾眼。她看的時候,正好瞧見李從淵背對著她,在和父親沈承宇說話。兩人正從亭中走出來,一前一後的走在竹橋上,一人是藍色襕衫,一人是蓮青色直裰,倒是好辨認的很。

只是李從淵此時正好在和沈承宇說話,沈承宇微微側著身。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沈承宇彷彿低著頭往湖面上看,然後,也不知怎地就跌了下去。

雖然沈承宇乃是松江人,水性好得很,但是他一掉進湖裡,那些候著的僕人便站不住的跳進水裡去救人,場面一時之間慌亂起來。

沈采蘋見著父親落了水,本也是驚慌得很,正要放下手中的千里眼,卻見一直背著自己的李從淵忽然轉過身來。他大約是忍笑忍的辛苦,背過了人,便露出了一點真切的笑意,眉目舒展。

那滿湖春色,無限美好,竟也及不上他微微一笑。

沈采蘋只覺得面上一熱,手心滾燙的很,手上一滑動,千里眼就掉到了地上。

梁珍和葉習珠連忙上前問她:「怎麼了?」

沈采蘋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道:「我爹爹掉到水裡了。」到了這時候,她自是不好再留在樓里,只是道,「我要去瞧瞧我爹,你們兩個……」

雖然知道沈承宇水性好,不會有事,但作女兒的既然見著了,總是要去瞧瞧才放心。

梁珍和葉習珠也知道沈采蘋這一去大約要很久,想著時候也不早了,乾脆擺擺手道:「算啦,咱們下次在聚吧,我們先回去了。」

沈采蘋自是十分歉疚,親自送了她們下樓,這才匆匆趕著去瞧自己落水的爹。

沈承宇當然沒大事的,從水上起來後就去了湖邊的廂房換衣裳。只是沈采蘋趕去的時候,李從淵已經忍著笑告辭離開了。

嚴氏亦是從後院裡頭匆匆趕來,親自服侍著沈承宇換了乾衣裳,一邊拿著帕子替他擰濕發,一邊嗔道:「老爺怎麼這樣不小心?好險是在家裡,一眾的人都在。這要是在外邊,真是出了事,我和四娘可怎麼辦?」

坐在邊上的沈采蘋被點了名,這才回神過來介面道:「爹爹往日里常叫我小心,自己也要小心才是。」

沈承宇對著這個自小長在自己膝下的幼女確有幾分真心疼愛,見著她這般憂心模樣,不由安慰道:「就是腳滑,一時沒注意……」他這時候也是一肚子的火,一想起李從淵和他說起那門親事時候的那些話和模樣,很是咬了咬牙才把那火氣咽了下來,冷聲道,「每回我見著李七,就沒好事!」

沈采蘋聽到「李七」二字,很想再問幾句情況,猶豫了一下還是安靜的坐在了一邊。

倒是嚴氏,放下半濕了的帕子,遞了杯茶溫熱的茶水給沈承宇,細心問他:「你和李七爺也有多年沒聯繫了,怎地這回又說起話來了?」

沈承宇抿了口茶,只覺得茶水苦的都要咽不下了,半晌無語。

他這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李從淵。這人和他一樣出身世家,偏偏容貌才幹樣樣都勝過了他。當年金殿之上,他就那樣輕描淡寫的奪走了沈承宇想了很久的狀元頭銜。本來,沈承宇也心服了——這世上總有些人天賦卓絕,乃是天生的天才,不服不行。可是,回頭再看,他恨得牙癢的天才卻全然不把這天賦當一回事,做了幾年官,就辭官去學醫混日子了。

對沈承宇來說,這簡直就像是有人把你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東西扔在地上踩,怎能不恨?再後來,李從淵寫信暗諷他辜負結髮之妻,他被人戳著了心虛處更是大怒,兩邊就徹底絕交了。

這一回,沈承宇接到了李從淵上門拜見的帖子,心裡很是揚了口氣,得意得很:李從淵糟蹋那大好天賦,混了這麼多年的日子,現今也不過如此。倒是他,官拜吏部侍郎,再進一步,說不得就登閣拜相了。這麼多年下來,轉頭一看,好似當年的境況掉個了頭。沈承宇自我感覺良好,心裡暗暗揣測李從淵是來求和的。所以,他故意擺足了架子,才見了李從淵。

哪裡知道,對方卻是告知他兩個小輩的親事的。竟然只是告知!還不是求他許女!最後,他還當著對方的面,掉進了水裡。面子里子全沒了!

沈承宇到底做了這麼多年官,雖是因為李從淵的事一時沒能沉住氣,這會兒喝了口茶,總算是靜下心來了,吩咐嚴氏道:「你準備準備,三弟他們明日就到了。李七和他們是一路來的,只是有事早到了一日,先來和我們說一聲。」

嚴氏心裡正琢磨著沈三爺和李從淵的關係,口上趕忙應了一句:「老爺儘管放心吧,我這些年也沒機會見著三弟,他難得來一回,自是要好好招待。院子那邊也早就收拾好了,只等人來呢。」她這樣說這話,手上卻還是輕輕柔柔的替沈承宇擦發,溫柔又體貼。

沈承宇緩緩的擱下手中的青玉茶盞,接著道:「二娘的親事已經訂下了,我原先交代的那些事,你也別再想了。」

嚴氏本還在替沈承宇擦發,聽了這話不由一怔,一時不察竟是把沈承宇的頭髮扯了幾根下來。

沈承宇本就心情不悅,此時頭皮發痛,更是沒了好氣:「行了,我還有事要回書房,其他的晚上再說。」說著便要起身。

嚴氏心一沉,追問了一句:「二娘定親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覺得我在瞞你?」沈承宇眼中帶了點薄怒,看的人心中一跳。

嚴氏自是知道他的脾氣,見著他這模樣哪裡會不明白,溫聲介面道:「老爺莫怪,我就是這麼一問。怎麼說,二娘也是老爺你的親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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