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104章

如果可以,柳於藍也不願意向沈採薇服軟。

她自小好強,哪怕是出生在柳家那樣重男輕女、荒唐不堪的地方,她也從來不願認輸服軟。一院子的姑娘,各個都有容貌有手段,但最後還是一個個的都被她踩在腳底下,柳家上頭的長輩亦是對她頗有青眼——當然,那些長輩所想的也不過是將她嫁個好人家好好扶助兄長或是柳家。

柳於藍自小便不敢鬆氣——她後面就是懸崖,只要略有鬆懈,必是要掉到懸崖底下粉身碎骨、萬劫不復的。所以,她一直都是不曾心存僥倖,反而是認真再認真、努力再努力,事事都要領先於人,好讓柳家的長輩覺得她是奇貨可居,從而為她尋個好人家。

所以,她才會那樣厭惡嫉恨奪了自己的風頭的沈採薇。她明明什麼都有了為什麼要來搶她的?

只是,即使如此,柳於藍也不曾想到柳家竟會因為自己得罪了沈採薇而提早替自己尋了那麼一門親事。她知道自己定了親的時候還未多想,不過是覺得奇怪:依著柳家素來的打算,肯定是要等著結業禮後賺夠了名聲再挑親事,怎麼會這麼快就定下?好在柳夫人身邊的安嬤嬤乃是她往日里殷勤籠絡的,覺得她可憐便私下裡便透了幾句給她:為了叫沈家消氣也為了幫著兒子謀差事,柳夫人竟是要把她嫁給吏部郎中的傻兒子。

哪怕是早知道柳夫人的為人,見過庶姐乃至嫡姐的下場,柳於藍也依舊為柳夫人這樣的行事而心寒——親生的女兒在她眼裡竟也是不過是和豬狗一般可以買賣的東西。她知道這事在柳夫人那裡必是已經定下了,是不會因為她的哀求而改變。所以,柳於藍只得先去求自己的兄長,她本以為:她的兄長再無用再不堪但到底還算是個老實性子,總不會看著自己的親妹妹因為他的緣故而毀了一生。柳夫人再涼薄卻也是個視兒子為立身之基的女人,怎麼說也會聽一聽他的意見。

哪裡知道,往日里看著「老實」的兄長聽了她的來意卻是瞪著眼睛的訓她:「七娘這是說什麼糊塗話呢?自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哪裡輪得到你一個女孩家置喙?我早前就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啊就是讀書讀的糊塗了!」

柳於藍不甘心,跪在地上苦求,聲聲皆如杜鵑啼血:「三哥,你我一母同胞,小時候你還抱過我上樹采果子呢,你怎麼忍心啊?」她拉著兄長的衣襟,淚如雨下,幾乎要哭昏過去,「我也知道三哥你一貫疼我。再等一等好不好?明年就要結業禮了,依著我的成績一定是前三,必是可以尋個更好的親事。我一個女孩家,所依所靠的還不是娘家?我嫁的好了,日後必會多幫幫三哥和柳家……」

她一邊說一邊磕頭,頭上都是紅印子,唇上咬出來的血也都咬牙往裡吞。她心裡想的卻是:若是日後真能尋了一門好親事,得了勢,她必是要把今日的屈辱都討回來,叫柳家大大小小全都跪在她跟前。

柳三公子本就是個耳根軟了,聽到這裡也猶豫了一下。只是他到底急著謀差事,再好的親事都及不上這一門親事來得合適,只得擺擺手道:「這事本就不是你我該管的。七娘你還是聽為兄的勸,回去安心備嫁吧,家裡再怎麼樣也不會少了你的嫁妝的。」

柳於藍抓著他的袍角不鬆開,一張白得沒有血色的面上顯出幾分絕望來:「三哥哥,你當真如此狠心?」

柳三公子卻不耐煩的拂了拂袖,扭頭不去看她:「好了,你回去吧,我只當你今日沒來過。這事若是叫母親知道了,那才叫麻煩呢。」

柳於藍也知道他這是威脅自己,想起柳夫人菩薩面龐下面的閻羅手段,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整理了一下自己,起身出門去了。

柳三公子對著親妹妹到底還是有幾分情意,忍不住在她身後嘆一句:「若不是你得罪了沈家,這事倒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這樣一說,他自己心裡那點兒不好意思也跟著沒了:反正家裡這麼多姑娘,哪個不是這麼嫁出去的?柳於藍確是他的親妹妹沒錯,可為著她這一門好親事,家裡花的錢也不少了——這可都是他的錢啊。既是好妹妹,家裡好不容易養得這樣大了,現下又已經得罪了人,就算是幫他這個哥哥也沒錯啊。

無恥的人總是可以更無恥,一步一步的踩在自己的底線下,一點一點的把底線往後拉,然後喝著別人的血肉往前走。柳於藍心裡噁心的要命卻絕對不願意就這樣輕易認輸。她聽了這話,先去找了鄭午娘——這事本就是她和鄭午娘一起做下的,斷沒有讓她一個人吃虧的道理,鄭家這樣的大靠山若真能出手,柳家哪裡會怕沈家?可是鄭午娘卻是個遇事就翻臉不認賬的人,開始還假惺惺的安慰了她幾句,到了後面乾脆再不理她,存心叫她背上黑鍋。所以,鬧到最後,柳於藍徹底和鄭午娘鬧翻了,只能厚著臉皮來尋沈採薇。

沈採薇自是不知道柳於藍的心態變化,只是蹙了蹙眉:「你的婚事與我有什麼關係?」她搖了搖頭,「好賴都是你家中父母替你訂下的。」

柳於藍實在忍不住了,滿是淚花的眼中顯出幾分凄厲的顏色來:「若不是你沈家以勢壓人,我家如何會這麼快的就把我許人?」

沈採薇吃了這麼久的虧,再也不會為著柳於藍的情緒而動容,只是淡淡的接了一句:「你家中所求是為了什麼你應該心知肚明。就算沒有我的事,依著柳家一貫的做派,八成也會為你訂下這門親事。你來求我原諒,說起來也不過是想借著沈家或者我父親的名頭向柳家施壓。再說,種因得因,種果得果的道理你也總是知道的。」

沈採薇的話聲落下,柳於藍再也裝不了柔弱無辜,她不由狠狠的瞪了眼沈採薇,本就激動的情緒也接近崩潰:「你以為我是想要做那些事嗎?你以為我就是天生的惡毒刻薄?若是我不去爭不去搶,早就掉到別人挖的坑裡去了,哪裡能安穩活到現在?憑什麼,你們這些只是投了個好胎的傢伙,可以不爭不搶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你們什麼都有了,為什麼還要和我搶,和我過不去……」

說到後面,她聲色俱厲,那尖銳的聲音幾乎可以劃破人的耳膜。沈採薇不由得退了一步,知道這個狀態的柳於藍實在不適合談話,只得退開溫聲道:「馬上就要開宴了,我先走了。你也別遲到。」

柳於藍不知有沒有聽見她的話,獨自一人扶著樹痛哭,待得沈採薇背影遠去了,她才慢慢的抬起頭,滿是仇恨的瞪著她。

在她的身後,穿著蓮青色斗篷的年輕男人緩步走了出來,聲音裡頭帶著憐惜一般的笑意,溫溫和和的:「好姑娘,上回我和你說的事,你想好了嗎?」他雖是滿臉憐惜的看著扶樹而立的柳於藍,可是眼角餘光卻依舊粘稠而不舍的流連在沈採薇漸漸模糊的背影上。

柳於藍抹了一臉的淚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配合你的。也希望你能記得你的承諾。」

沈採薇的背影已經徹底瞧不見了,男人轉回視線,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顎,眉眼裡面都含著輕薄而冷淡的笑意,如同月光一樣冷冷的灑在人面上,冷得驚人:「我真喜歡你的表情和眼神,」他柔和又溫存的說著話,深沉的目光彷彿要望進柳於藍的心裡,如同是在看著自己最心愛的情人告白一般,「就像一隻被逼到絕境,不得不亮出爪牙的小狼崽……」

柳於藍冷淡的勾唇笑了一下,眼底卻殊無笑意,但她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卻顯得更加漆黑明亮,那清新溫柔的面龐在梅樹映襯之下竟有幾分冷艷之色。到了這個時候,她剩下的也不過是破罐子破摔的決絕,聽到這話也只是回之一笑,淡淡的道:「您過獎了。和您比起來,我還有得學呢。」

男人對著她溫柔一笑,眼神越加灼熱——他最喜歡的就是有意思的小姑娘。

沈採薇慢吞吞的出了林子,就被等在外邊的沈采蘅拉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瞧了一會兒,見她沒事才鬆了口氣:「還好你沒事。」

柳於藍的話到底在沈採薇留了痕迹,叫她心裡很有點複雜意味。只是她也不願意叫妹妹多想,便伸手點了點沈采蘅的鼻尖,笑她道:「能有什麼事?柳於藍那胳膊還沒我粗,就算打起架來也是我贏的。」

沈采蘅撅著嘴道:「我這不是怕她算計你嗎?」

沈採薇只得拍拍她的肩頭:「好了好了,我也是吃了虧的,哪裡會叫她再得手一次?」又拉起沈采蘅的手道,「是不是要開宴了?咱們別多說了,快點過去吧。」

沈采蘅這才笑起來,拉著她的手問起自己關心的事來:「二姐姐,這回的梅花詩你替我想好了沒有?」

沈採薇卻不理她,故作正經的反問道:「捉刀這種有礙公平的事,是我會做的事嗎?」

沈采蘅連忙去拉她的袖子,又是撒嬌又是道饒,好不容易才叫沈採薇鬆了口。

她們兩姐妹在前頭歡歡樂樂,剛剛從林子里出來的柳於藍卻看著她們的背影,冷冷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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