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101章

沈採薇好不容易熬到壽宴結束,親自送了有些累的沈老夫人回去,正要趕回去瞧瞧沈三爺那裡如何了,結果正好看見了院子邊上等著的李景行。

這個年紀的少年,本就是一日比一日長得快。李景行也是如此,他已經長得很高了,長身玉立,若是沈採薇與他並肩站在一起,有時候還需抬頭去看。

他此時就站在桂樹下面,微微仰頭去看著那開滿花朵的花枝,烏髮如同流泉一般披散而下,那宛若流水的陽光從樹梢和葉片上飛濺下來將他烏黑的發梢和眉間都染了一點淡淡的金色,一人一樹皆是美得幾可入畫。他大概也已經站在那裡等了一會兒,那些淡金色的桂花悄然灑在他的肩頭,彷彿有朦朧的香氣縈繞著,使他本就出眾清俊的容貌更添了幾分柔和。

李景行似是聽到了腳步聲,微微轉過頭來,見著沈採薇從沈老夫人的院子裡頭出來,便不由得眼睛一亮。他很是克制的笑了笑,裝模作樣的上前去和沈採薇見禮,然後解釋道:「難得來一回,本是想來給老夫人請個安的。只是怕打擾了,所以沒進去。不知老夫人現下可是有閑?」

沈採薇只得停了急匆匆的步子,轉頭去看李景行,抿了抿唇才輕聲答道:「祖母累了一天,現在既然已經歇下了,不若等下回吧。」

李景行似乎對這個答案心知肚明,沒有半點意外的點了點頭,宛若點漆的眼眸裡面帶著不加掩飾的笑意,隨即便微微一頷首:「那麼,我們走一走?」

沈採薇十分糾結——她真的很想趕回去看看沈三爺和顏沉君的戰況如何,可是面前這人那亮晶晶的眼睛又讓人不忍拒絕。

還未等沈採薇應聲,知道先發制人的李景行已經拉起她的手往邊上園子去。

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正正經經的手牽手。沈採薇微微有些怔,覺得這彷彿是意料之外又好似是意料之中,猶豫了一下竟也沒有立刻就甩開對方。

李景行現下也緊張的很——生怕沈採薇會甩開他的手。他等了一會兒,見邊上的沈採薇一直都安安靜靜的跟著他走著,心中歡喜的很但還是竭力的穩住聲調,語聲卻在不知不覺間軟了下去:「你今天很配紅色,今天穿得很好看。」他不太敢去看沈採薇的面色,只好裝認真的看著前面的路,聲音聽上去輕的就像是拂過耳邊的蘆葦穗子。

沈採薇低了頭,咬了咬唇,很輕的應了一句:「嗯。」

沈採薇心裡清楚:沈三爺和李從淵已經交換了信物,雖然她和李景行兩人還未正式定親但在兩家長輩眼裡已算是未婚夫妻。所以,沈採薇雖然第一反應是想甩開對方的手,但很快就隨他去牽手了——既然這人八成是自己未來的丈夫,與其扮羞澀還不如趁著這時候培養培養感情。

只是哪怕沈採薇理論基礎再紮實,說到底她這也是第一回正經談戀愛,對方還是個情熾真心的少年郎。

手掌貼著手掌,她只覺得自己的掌心微微有些發燙,那一點兒的溫度順著掌心一直流到血液里,血液滾燙灼人得順著血管流到全身上下,使得心口砰砰的跳著。就連她的面上,這時候也彷彿有霞光照下來,燦若晚霞。

李景行並不知道心上人經過了什麼樣的心理過程,只是甜蜜蜜的握著心上人的手,烏黑的眸子里彷彿還落了星光。只是他一貫穩重,這時候還克制的端著一張沉靜的臉,開口說道:「我和父親已經有好些年每回京里了,家裡祖父祖母想得很。所以,今年過年我就要隨父親回京了。」

沈採薇點了點頭,見李景行正垂眼看著自己,彷彿期待著自己說些什麼。所以,她只得應了一句:「不過是拜個年而已,又不是不回來。」她又想起件要緊事,便跟著加了一句,「我爹那邊之前也來了信。大概,等我結業禮結束之後也要回京去了。」

想起渣爹就覺得心煩,沈採薇垂了眼瞼,遮住了眼中複雜的神情。

李景行知道她的身世,多少也明白她的心事,一時不知該如何開解,只得轉開話題道:「認真說起來,京里其實也沒什麼好玩的。」他想了想便又道,「我小時候和父親一起住在京里,總覺得悶得很,總是想著出去玩呢。」

他們兩個正好走到了假山邊上,邊上有石桌石椅。沈採薇索性指了指邊上的石桌,拉著李景行坐在石椅上歇一歇。她調皮的眨了眨眼,拖著腮,顧盼神飛。她只是含笑看著人,故意拉長了聲音:「你小時候?」

李景行有意逗她高興,便想著說些自己小時候的趣事來:「我小時候有些頑劣,總是喜歡去我父親書房搗亂。有一回從書房裡頭尋了許多畫卷出來,一張一張的攤開來看,差點把腳印踩在畫上。正好撞上我爹回來,狠狠的揍了我一頓。」

沈採薇也很難想像李景行有這樣「人嫌狗厭」的時候,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李景行認真的看著她的笑顏,目光柔和,語聲亦是輕輕的:「我爹揍了我之後,才在給我敷藥的時候和我說實話:那畫上的是我娘。」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斟酌如何描述,「其實我那時候也有些看傻了,那麼多的畫卷,上面全都是一個人,或喜或憂,或悲或歡,一顰一笑,竟是全都記了下來。聽家裡的下人說:我娘剛過世的時候,我爹不想理我,就喜歡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喝酒,醉了就畫畫,那些畫都是那時候畫下來的。」

沈採薇不由得伸手握住了李景行的手,抬起眼去看他——其實李景行和她也挺像的,都是一出生就失母之人。

李景行卻對著她微微笑了笑:「沒事的。」他的目光十分溫柔,彷彿溫水一樣,溫暖的令被目光觸及的肌膚不由得緊繃起來,「那天晚上,我爹一邊和我說那是什麼時候畫的一邊告訴我娘是什麼樣子。然後他當著我的面燒了那些畫。他說,我娘最喜歡的就是我們,她一定也不希望我們抱著畫卷難過。她就活在我們的心上,陪著我們,看著我們。」

李從淵愛許氏,可他愛的是活生生的許氏而不是畫卷里的許氏。只有燒去那些畫卷,他才能夠讓自己心裡的那個許氏活過來,讓他兒子的母親活過來。他才可以自然而然的和那個心裡的她說一些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悄悄話「我早上起來就想起你了」、「為什麼兒子長得一點也不像你」……

然後,他才能夠叫自己的兒子從生母過世的痛苦中脫身,讓他能夠毫無心理負擔的面對未來。這是一個丈夫和父親最大的愛心和慈心。

也許,正是許氏的死成就了李從淵,把他從一個恃才傲物的才子變成一個知悉人心、明白疾苦的男人。

沈採薇眼睛一酸險些掉下眼淚來,好一會兒才垂眸輕聲道:「你的母親要是看到你長成現在這樣子,一定要高興壞了。」

李景行握緊沈採薇伸來的手,輕之又輕的安慰她道:「二娘,天下父母之心皆是一般無二。你的母親也一定在看著你,陪著你呢。」

沈採薇的眼眶終於有些紅了。前世的時候,她生來就是個孤兒,沒有父母,沒心沒肺、自私自利的活到了最後。到了今世,林氏難產離世,渣爹不見人影。她常想:三叔和三嬸待我這樣好,與親父母相比也沒有差別了,再不能有什麼不滿足的了。可是,說到底她心裡頭卻依舊會委屈——難不成她就是這樣沒有父母緣的人嗎?

李景行此時輕聲說著話,便彷彿是微風細雨替她輕輕的拂去那些舊傷上的塵埃。也許,前世的父母也是真心記掛著要成為孤兒的女兒,也曾看著她、陪著她,期盼著她能一帆風順、幸福快樂。也許,林氏和沈承宇都曾為女兒而真心期待過,真心歡喜過。

這就已經足夠了。愛她的人自會看著她、陪著她,期待她能得到幸福。倘若再因為這已經過去的事而自哀自嘆,那就連沈採薇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沈採薇揚唇一笑,眼睛裡含著些許淚光,波光流動間笑容明亮灼人:「謝謝你。」她抬眼看著李景行,不知想起了什麼壞主意,眨了眨眼,嘴甜的叫了一句,「景行哥哥。」

李景行的臉終於徹底紅了——從耳廓直到面頰,燒得通紅。

直到他和沈採薇分手,心裡都在不住的念叨著:二娘她叫我景行哥哥……︿( ̄︶ ̄)︿

沈採薇就站在後面目送著他離開,見他差點同手同腳被石頭絆得跌倒的模樣,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的低頭笑出聲來了。陽光暖融融的照在她的面上,將她淺淺的梨渦盛滿了光,面頰宛若明珠生暈。

她低頭瞧了眼自己腳上綉著蝴蝶的繡鞋,第一次認真想著:或許,遇上李景行是件好事呢。和他在一起,大約也很好。

沈採薇獨自站在原地出了一會兒神,好一會兒才忽的捂住面頰——完蛋了,她好像、似乎、大概是把顏沉君給忘記了……他不會已經被沈三爺三振出局了吧?

「見色忘友」的沈採薇不由的抽了口氣,飛快的提了裙裾,直往院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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