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100章

屋子裡頭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沈采蘅在邊上坐不住了,她乾脆也不捂著臉了,推開丫頭跪了下來,急忙忙的對著沈三爺道:「爹,這事和二姐姐沒關係……」她一張臉紅紅皺皺的,看上去真像一隻調皮的猴兒。

話還未說完,沈採薇已經果斷的出聲打斷了她的話:「我確實是有機會把三娘的事告訴您和嬸嬸。只是我覺得這是三娘她的事情,她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我看著她那樣高興也很替她高興。我覺得她已經算是個大人了,可以處理這些事——如果顏五不適合,她也會有自制力和控制力能夠自己把事情處理了。作為姐姐,我應該信任妹妹。」

沈三爺先是蹙了蹙長眉,目光定定的看著沈採薇,沈採薇卻全無半點膽怯之色,只是仰著頭半步不退的回望他。

沈三爺看著看著,忽而就挑眉笑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作為父親,我也應該信任我的女兒?」他雙目之中再無適才的冷淡之色,彷彿春風融了冰雪,笑意融融,「我就說,還是二娘最會說話……」

沈采蘅一時反應不過了這突變的畫風,眨巴了眨巴眼睛,她又長又卷的眼睫濕漉漉的搭著,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看上去還是迷迷糊糊的。

結果,沈三爺剛對付完沈採薇,立刻就調轉槍頭朝著沈采蘅開火了:「你二姐姐是信任你才不插手。你呢,選了這麼個人,還做出私相授受的事,你倒是說一說你是怎麼想的?」

沈采蘅本還想著要不要起身,現下只得跪的正了,低著頭道:「我是真心喜歡他的,他上回還救過我……」她也知道這些話當著沈三爺的面兒說不太靠譜,不由得垂了眼,小聲道,「我已經想好了,要是他這回考不上進士,我,我就……」

沈采蘅本就哭過一場,這時候聲音也啞了,小聲說著話時就像是在低低的哭似的。說著說著,她自己心下難受就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只是低著頭看著地上,眼睛紅紅的。

沈三爺這時候卻硬起心腸來,看著女兒替她把話說話:「若他考不上進士,你就和他斷了。」

沈采蘅再也忍不住了,低聲哭了起來。

沈採薇心疼的很,上前扶了她起來坐在椅子上,悄聲安慰她:「別怕,顏五他那才學,怎麼可能考不上進士?」

這話說得略有點假,畢竟會試那一關不知攔住了天下多少才子,多少人皓首窮經都考不上。要中進士,才學和運氣都很要緊。

沈采蘅估計也是聽出來了,捂著眼睛,肩頭一抖一抖的,哭得更厲害了。

沒有點亮安慰人這一天賦的沈採薇,只得閉住嘴,給沈采蘅遞帕子。

沈三爺還要再說幾句,叫女兒長點心。恰好門外的丫頭正隔著帘子輕輕的出聲道:「三爺,大太太那邊派了人來,說是老夫人惦記孫女。」

沈三爺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目光一掃椅子上面的沈採薇和沈採薇,輕輕抬了抬眉頭:「行了,三娘回屋裡哭去。二娘你先回前頭去陪你祖母看戲。」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順便,你替我傳個話,叫人把顏家那個公子叫來瞧一瞧。久聞大名,我還未曾見過呢。」

沈采蘅一聽著「顏五」兩個字差點兒就要支持不住了,就要跳出來了。只是沈三爺就在上頭,目光嚴厲的看著,沈采蘅這個沒膽子的只得委委屈屈的扶著丫頭的手回內間。

領了「重任」的沈採薇也覺得壓力山大,只好乖乖的點了點頭,小心的應道:「知道了。」她行禮退了出去,直到出了屋子方才鬆了口氣,稍稍的冷靜下來。

因為沈三爺在前頭等著,沈採薇自然是不敢耽擱,她連忙拉了綠焦來說:「你去前邊瞧瞧顏家那個公子還在?若是在的話就讓他來一下,就說三爺偶爾拾到了他的東西,讓他來拿一下。」

這借口一聽就是借口,只是顏五乃是聰明人,一聽肯定就明白了。

交代完了事情,沈採薇想了想也知道自己不好再等下去,便直接往前面唱戲的那園子那邊去。

那一折《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剛好到了尾聲,沈採薇湊到沈老夫人邊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拉一拉她的暗金色綉萬壽紋的袖子撒嬌似的笑道:「祖母……」聲音甜甜的,好似塗了一層蜜。

沈老夫人一下子就笑開了,嘴上卻嫌棄著:「那邊剛去了一個猴兒,我這又來了一個。」她心裡高興,又覺得這戲唱的好,便叫人拿了一些肉果點心去,然後賞了幾串錢。

上頭的戲子待得卸了妝,便一一上來謝過。

沈老夫人瞧著其中一個年紀小,約摸不過十歲,不由得動了點兒憐惜的心:「倒是可憐,小小年紀的就要討生活……」因為邊上還有個十多歲的孫女兒,心裡更是說不出的軟,不免又叫拿了兩串錢給人。

那孩子生的瘦瘦小小的,大約是擦慣了粉,看著也是面如傅粉,只是身形瘦小,倒有幾分可憐模樣。他得了賞錢不由得諾諾道謝,連連行禮。

待得人去了,邊上便有人上來奉承:「到底是老夫人心善呢。」

沈老夫人只一笑,並不很在意,擺了擺手道:「年紀大了,底下一溜兒的都是孩子,自是瞧不得人受苦。不過是依著一句『由己及人』罷了。」

宋氏給沈老夫人添了茶,茶香清淡,她的聲音也是清清淡淡的。只聽她抿著唇接了一句:「佛經裡頭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母親這樣善心,日後福德不少呢。咱們這作晚輩的,也都跟著享福哩。」

宋氏這話正好說到了沈老夫人的心坎上,她不由得笑了起來,眉間皺紋皆鬆了:「就你會說話!」

邊上圍著一群附和的夫人小姐,妙語連珠,可不就把沈老夫人逗得連連大笑。沈採薇亦是陪著笑了一陣子,待得戲台上又唱戲了,她便坐回原先的位置看起了戲、只是她心裡頭惦記著顏五和沈三爺那一邊,再沒有原先那閑適的心情,半點兒也看不進去。

不過,就算沈採薇想破了腦子大約也是想不到——這會兒的沈三爺正認認真真的給顏沉君倒茶。他面上沒有半點怒色,語氣亦是沉穩冷靜的:「來,喝一杯試試。我珍藏的大紅袍,旁的人想喝也喝不到呢。」

顏沉君心知自己和沈采蘅的事必是被沈家發現了,心中微微沉了沉,面上卻還沒顯出什麼,很是沉住氣的端起茶,笑了一下:「多謝世伯。」他在沈三爺的目光下,輕輕地押了一口茶,然後便老實的開口道,「確是好茶。」

沈三爺點了點頭,恍若無意的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喝茶一邊談天似的道:「看著世侄一表人才,我這做父親的心裡頭倒真是替我你一對不爭氣的兒女操心。」他抿了口茶,眼中神色略有深意,「我那兒子還在書院裡頭混日子,日後還不知前程如何。至於我那傻丫頭,真心假意半點也分不出來,還真不知是像了誰……」

顏沉君沉默了一會兒,忽而下定決心的從椅子上起了身,雙手交合俯身一禮,久久不起身:「晚輩無禮,言行失矩,還望世伯恕罪。」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萬萬不可懷著僥倖心理,只能把事情攤開了說清楚,因為沒有一個父親會原諒對自己女兒有欺騙嫌疑的人。他的父親不像是個父親,可沈采蘅的父親卻是真正的父親。

沈三爺擱了青玉茶盞,抬眼看著站在自己前頭的顏沉君,只是一笑:「何罪之有?食色性也,這不是聖人之言?」

這是暗諷顏沉君對沈采蘅不過是「色」。

顏沉君深深的吸了口氣,垂首認真道:「我第一次見三娘,便覺『白髮如新,傾蓋如故』,甚為歡喜。只是自知高攀不起,不敢妄想。」他目光沉靜的對著沈三爺,懇切而認真的接著道,「後來江邊偶遇,送了三娘回府,這才有了後面的事。若說晚輩沒有私心,無論是三爺還是晚輩自己大約都是不會信的。只是,於晚輩來說,這一生再難遇見一個三娘。一見如故,天真爛漫如我初心。」

認真論起來,顏沉君肯定是有私心的。沈采蘅不僅是沈家嫡女還是裴家的外孫女,確實是可以稱得上「貴女」二字。依顏沉君如今的背景,想來也是萬難遇見這般條件的傻丫頭。最重要的是,就像是他說得,兩人一見之下都覺心動,確是難得至極。所以,哪怕是以顏沉君之沉穩都不免心生僥倖,忍不住和沈采蘅私下往來,反倒在不知不覺之間令他們感情更深了。

聽了這麼一席話,沈三爺抓著茶盞的手指亦是緊了緊,隨即他便揚唇一笑,那笑容看上去依舊柔軟清俊,只是看著卻如輕薄刀片一般的鋒利,而他口中的言辭更是如刀一般:「若是讓我成全你們,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頓了頓,看著顏沉君的眼神似乎含著某種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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