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99章

沈採薇被這話嚇了一跳,也不敢耽擱便跟著夏蓮走了,等心定了一點,她便蹙眉問道:「去叫三叔和大伯母了嗎?」

能製得住盛怒的裴氏的也只有這兩人了。

夏蓮面漲得有些紅,吞吞吐吐的道:「這事不好和大太太說,不過三爺那裡已經去請了。只是男客那邊人多眼雜,想來一時半會過不來。」

沈採薇忽而頓住腳,心中一突地問道:「到底是什麼事?」她心裡已經有了幾分懷疑——難不成是顏五和沈采蘅的事發了?可是以顏五的沉穩,不該冒失到讓裴氏發現啊。

她們這時候已經到了屋子邊上,雖是隔了厚厚的軟簾,裡頭亦是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出來,沈採薇清清楚楚的聽見了裡頭傳出來的嗚嗚的哭聲。

她聽得心焦,乾脆不等夏蓮回話便快步的往前走了幾步,還未掀開帘子,裡頭忽而就傳出沈采蘅的哭聲。

「……我就是喜歡他,只喜歡他!你要打就打好了……」沈采蘅自小沒受過罪,裴氏和沈三爺更是把她當作掌上明珠一般的疼,這時候越哭越覺得委屈,抽抽搭搭,幾乎語不成句,「嗚嗚……娘都不疼我了,乾脆把我打死好了……」

沈採薇連忙掀了帘子進去,正好看見裴氏氣的發白的臉,邊上的僕婦或是跪在地上或是拉著裴氏輕聲勸慰,全都沒注意到已經到了門口的沈採薇。

「你還有沒有臉?!」裴氏眼睛冒火的看著俯跪在地上的女兒,她氣的渾身哆嗦,「一個寵妾滅妻、連妾都能放到檯面上去的人家能養出什麼好兒子?你是傻的嗎,眼睛瞎了嗎……」

裴氏氣的頭疼,抬手捂著額頭,踉蹌幾步,差點就要摔倒。沈採薇不敢再猶豫,急忙上前扶住她,滿心擔憂的勸道:「怒傷肝,喜傷心。嬸嬸還是不要氣壞了身子。」

裴氏沒理會沈採薇,只是垂眼看著地下哭得差不多要喘不過氣來的沈采蘅,咬著牙道:「現在還沒什麼事,你趁早給我斷了!他不是還要考進士?再與你糾纏下去,我叫他連舉人都做不成。」

沈采蘅第一次遇上這般聲色俱厲的裴氏,嚇得臉也白了,好一會兒才跪著上來拉住裴氏裙角,眼淚直掉的道:「娘,娘,你別生他的氣。他上回還救了我,你不能這樣的……」她抓著裴氏衣袖的手指緊繃的骨節發青,顯是嚇壞了,差點兒哭得背過氣去,「是我喜歡他的……」

話聲還未落下,已經氣急了的裴氏已經抓了邊上的板子往下打:「你羞也不羞?!自小詩書禮儀都學過,竟學著外頭那些下三濫的話,說什麼『喜歡』?!」

沈採薇嚇得連忙去拉裴氏的手,她手小卻也死死的攥著裴氏的胳膊不敢鬆開。邊上的僕婦也趕忙跟著搶去了那木板。

只是,沈采蘅這倒霉的卻還是被打了一下,正好就在背上,痛的「啊」一聲就哭了出來,嗚嗚咽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裴氏已然氣得沒了理智,彎著腰又要撲上去用手去錘女兒,只是叫沈採薇和邊上的人死死拉住了。

屋子裡頭鬧成一團,沈三爺這時候正好趕了回來,見了這幅場景,不由得喝了一聲:「夠了!」

這一聲倒也不重,只是沉得很,一下子就穩住了一團亂的場面。

屋內頓時跟著靜了靜,就連氣急了的裴氏見了沈三爺也回有了幾分理智,她來回瞧著滿臉怒氣的丈夫和地上痛哭的女兒,心裡又苦又痛,千言萬語都在咽喉里,吐也吐不出來。好一會兒,她再也撐不住了,不禁當著滿屋子的人,掩面哭出聲來:「我怎麼就生了個傻女兒……」

這世間的女人,知道再多的道理、學了再多的詩書禮儀、平日里再如何的講究矜貴,在兒女的面前卻全都是沒用的。那是眼珠子、心尖尖,一動就再也端不住了。

沈三爺快步上來攬住裴氏,沉聲勸慰道:「三娘還小,不懂事呢。你和她置氣做什麼?」他瞧著女兒這苦海里撈出來的模樣,很是心疼,忍不住道,「你好好說她就是了,怎麼動起手來了?」

裴氏抹著眼淚,淚珠子正好打在沈三爺的手臂上,跟密密麻麻的針刺下來似的:「是我想打她不成?難不成她單是你女兒?她是我十月懷胎生出來的,一手帶大的,打在她身上就和打在我自己身上一樣。只她會疼不成?」她說著說著,自己就忍不住接著哭起來了。

沈三爺那邊才剛心疼了女兒,這會兒又心疼起妻子來。他嘆了口氣,只得撫著裴氏的肩頭輕聲安慰她,說著「再哭眼睛都要起皺紋了……頭疼病犯了可怎麼好……」一類的話,好不溫柔。

等著裴氏漸漸被哄著止住泣聲了,沈三爺才抽出空轉頭去問邊上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路匆匆趕來也只知道了個大概,這時候自是要問個清楚。

邊上的丫頭自然不敢欺瞞,連忙跪了下來,有條有理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上回沈采蘅買了香料,緊趕慢趕的好不容易制出了新香來。她想著顏五馬上就要進京趕考了,這一回也是難得碰上,就想著讓丫頭趕緊把香給顏五送去。也是那丫頭運氣不好,還沒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剛從外邊轉回來的裴氏。一向不著調的裴氏今日竟也瞧出不對,一句話也不多說的就把人叫到跟前來問話,問著問著,那丫頭前面掩不住後面,可不就是全給漏出去了。好在裴氏多少還有些理智,直到把沈采蘅抓去自己院子里方才拉了臉訓人。

沈三爺聽著也覺得匪夷所思——他沈某人的女兒怎麼就笨到這種地步?看上顏五那樣家世的也就算了,竟然還私相授受;私相授受也就算了,竟然還被抓個正著;被抓個正著也就算了,竟然還不知道先認個錯緩一緩。笨成這樣,真真是被打也活該。

雖然心裡這樣想,但沈三爺到底還是疼女兒,看著很是不忍又令人去打水:「給三娘擦個臉,看著跟個猴兒似的。」

沈采蘅哭得眼睛都腫了,這會兒聲音也啞了,只是抹了把淚,把一張宣紙一樣薄的臉擦得又紅又皺,低著頭就著丫頭的手起了身。她自家也知道難為情,心裡羞得很,這會兒見了沈三爺也不敢說話,只是低著頭抽泣。

沈採薇見眾人面色沉重,便笑了一句:「真是巧了,前頭還在唱《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嬸嬸這裡也跟著一打沈三娘呢。」她故意那話去逗裴氏,眨了眨眼,可不就把氣氛調了起來。

裴氏被逗得露了一點笑影子,她心情已經靜了許多,現下瞧著女兒可憐的模樣又有些心疼,只是拉不下臉來只得綳著臉不說話。

沈三爺知道裴氏這是氣性過了,掃了眼屋子裡的人,然後一句話也沒說的扶著裴氏往裡去歇一歇。

見著這兩個頭兒都走了,沈採薇再也站不住,趕忙跑去沈采蘅身邊,問她道:「疼不疼?要喝水嗎?」她自來就把沈采蘅當妹妹,心裡也心疼的很。

沈采蘅聲音也啞了,只是小小的點了點頭,用手捂著臉不吭聲。

沈採薇瞧著她脖頸那邊露出的一點兒紅印——那是木板拍出來的,不由得心一跳,大聲道:「快拿葯來給三娘擦一擦。」

話聲還未落下,就有人給她手上遞藥水。沈採薇正要道謝,轉個頭一看卻是剛剛從裡面出來的沈三爺,不由大是尷尬。

沈三爺見她呆著沒接就乾脆把藥瓶塞給旁邊等著的嬤嬤,然後才轉身去看沈採薇,沉了聲音:「三娘的事,你是不是也是知情的?」他也知道自己女兒的性子和腦子——這樣的大事怎麼可能瞞得過朝夕相處的沈採薇。

沈採薇不由的垂了頭,也沒去理沈采蘅遞來的眼色,認真的應了下來:「我確是知道的。」

沈三爺面上平靜的很,如同波瀾不起的冰川一般,冷冷淡淡的,他只是接著問道:「你是三娘的姐姐,也知道分寸和道理,既是知道了這事,怎麼反而幫著她瞞了下來?」

沈採薇咬了咬唇,沒出聲。這時候窗外正好有悠悠的絲竹聲傳了過來,歡快悅耳,想來是在給前頭的大戲伴奏。

說起來,前頭這時候確實是在唱那折《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台上扮豬八戒的那個呀啊啊啊的唱著道:「哦不錯,青天白日的我老豬來帶做夢啦。」

台上的豬八戒憨態可掬,台下諸人都是笑開了,沈老夫人更是端著茶差點兒翻了。待得後頭白骨精出來了,細聲唱著:「一籃齋飯做釣餌……」沈老夫人這才抽了點精神出來,側頭和邊上的丫頭道:「給三丫頭端幾碟點心去,她也是整日里饞嘴,可不能叫她餓著了。」

一轉頭,沈採薇和沈采蘅全都不在這。沈老夫人不由蹙了蹙眉。

宋氏知機,連忙幫著打了個馬虎眼道:「前頭有些事,我讓三弟妹去辦了,想來她是把兩個丫頭帶到身邊去了。母親莫要還把她們當孩子,明年就辦結業禮了呢,可不是要多學學。」

沈老夫人這才不說什麼,只是隨口說了一句:「待她回來了,記的端點心去。」

宋氏笑著應下,連忙叫了丫頭上來小聲吩咐了幾句,讓她去叫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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