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95章

沈採薇一凜神,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她回憶起適才在外邊時鄭午娘和柳於藍一唱一和要引她說話時的模樣,立刻就猜到了是她們在裡頭做了手腳,很快就冷靜下來。

她在來的路上就想過了,書童偷玉的事情確實是處處古怪。第一,她不是在先生交代的校舍遇上人,而是在半路上;第二,那書童別的不偷單單去偷玉佩,顯然不是為了財物而是故意要引著她跑。所以,她不免懷疑這是鄭午娘或是柳於藍故意尋人拖延她的時間、並且讓她因為丟玉的事情而在先生面前丟臉。只是她沒想到,她們竟然還在書童身上做了手腳。沈採薇倒不是那種一根筋的人,面色固然不變,腦子裡頭已經立刻想到了「雙胞胎」這個詞。

只是,這時候她沒有證據,自然不能在朱先生面前硬撐,否則只會是越描繪黑。所以,沈採薇微微的低了頭,在朱先生還沒有開口下定論之前接著說道:「既然先生這麼說了,或許是我錯眼了,畢竟書童們皆是一般服色,我粗粗一眼認錯了也是有的。只是我追人追到半路,不小心落水,因為要重新換衣裳的緣故,這才晚到了。」因為閨譽的緣故,遇上徐輕舟的事又不能說出口。

朱先生這才把目光落在沈採薇那件嶄新的校服上,也不知是否信了她的言辭,眼中神色微變,點了點頭道:「好了,遊園會馬上就要開始,你們都去準備準備吧。我還要去見位客人,就不多留了。」

沈採薇咬了咬唇——這種時候要是不能拿出證據那就是越描越黑,所以她也沒有堅持要留下來辯解,反而是安靜的行了禮,隨著鄭午娘一起出去了。

鄭午娘第一次真正的叫沈採薇吃了個悶虧,哪怕是再沉穩的性子這時候都忍不住露出一點兒笑影來,緊跟著冷嘲熱諷道:「採薇你既然是錯了眼,那可要好好再想想。認錯了人不要緊,但玉佩還是要早些找回來才是。」

沈採薇心情差得很,這時候卻還是慢條斯理的擠出一個笑容給鄭午娘:「多謝關心。」

鄭午娘被她這輕描淡寫的反應堵了一下,笑容僵了僵,隨即便想起她這不過是硬撐罷了——先前在朱先生那邊留了壞印象且不說,她這一次莫名其妙的丟了玉佩,溫大家和周大家那裡必也是要氣惱的。於是,鄭午娘心情極好的微笑起來,上來挽住她的手,笑著道:「走吧走吧,遊園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兩個總不好落在後頭。」

沈採薇冷淡的應了一聲,用力的捏了捏鄭午娘伸過來的手,也對著她笑了笑:「我手勁有些大,午娘你忘了么?」賞荷宴時候吃的虧,想必她全忘了。

鄭午娘白皙嬌嫩的手上立刻就顯了一條紅印出來,她抽了口氣、忍痛收回自己的手,終於再不去裝模作樣,只是冷冷的掃了沈採薇一眼,乾脆的掉頭走在了前面。

沈採薇跟在後面,默默的在心裡琢磨著如何查證此事。

因為心裡存了事,本來還期待萬分的遊園會都成了走過場,沈採薇面上雖還帶著笑,心裡頭卻仍舊想著書童的事。

不知不覺的,便到了拍賣書畫,展示花卉的時候。

宴上的拍賣的書畫皆是在場的女學生所作,鄭午娘的那幅畫了半個月的春江花月夜圖得了個最高價,一時之間成了風頭最勁的人。

沈采蘅素來瞧不得她那得意的模樣又擔心沈採薇心裡不好過,於是便特意湊過來說悄悄話:「看她那得意的樣子,真是討人厭。每回出風頭的事,她都最起勁……」

她們正好站在角落裡,邊上沒人,倒是個說悄悄話的好地方。

沈採薇一顆心本是就揣著事,沉甸甸的。此時聽了這話倒是被她逗得一笑,捏捏她白嫩嫩的面頰道:「我瞧著你適才一直在楊夫人那裡轉悠,這會兒怎麼抽出空來來關心這個了?」

沈采蘅頓時被這話問的期期艾艾,紅著臉不吭聲了。

楊夫人姓顏,正是顏五的嫡親姑姑。顏家此時並無正室,後院裡頭雖有個有兒有女的寵妾,但到底上不得檯面,顏五的婚事反倒可能是這個姑姑更說得上話。正因如此,沈采蘅才會想方設法的湊上去表現一二。

看著沈采蘅這幅模樣,沈採薇不由得想起張愛玲那句「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在這之前,沈採薇從未想到沈采蘅這樣天真嬌氣的性子竟然也會有自發自覺的去討好一個人的一日。

沈採薇這樣一想,心裡不由得有些莫名的難受和唏噓來。她聯想到自己日後說不得也會這樣喜歡一個人,不由得抽了口冷氣,很不是滋味。只是,對著沈采蘅,她還是儘力的端出好姐姐的模樣,摸了摸她的面頰,關切的問她道:「怎麼樣了?」

沈采蘅低著頭,捉著自己的手指小聲道:「沒怎麼樣……」話雖如此,她的眼睛卻是亮晶晶的,彷彿落了一顆星星,幾乎要流淌出濃濃的歡喜來。

沈採薇壓下自己萬千的感慨,勉強露出點笑容來:「這麼說,明年我倒是要聽好消息了?」

明年是她們結業禮的時候,也是顏五在京參加會試和殿試的時候,若是一切順利待顏五考上了進士說不準就要說婚事了。

沈采蘅羞紅了臉,扯著沈採薇的袖子撒嬌道:「二姐姐……」聲音拉得長長的,就像是澆了一層金色的糖水,甜蜜的要冒出泡泡了。

沈採薇卻故意端出正經的模樣逗她,笑著道:「我說的是明年結業禮的事。」

沈采蘅臉全紅了,鼓著雙頰氣呼呼的跺跺腳就跑開了,一時間忘了去計較鄭午娘的事也忘了問沈採薇朱先生說了什麼。

目送著沈采蘅轉身跑開,沈採薇面上的笑容也漸漸的淡了下去。她獨自站在樹下,陽光從分叉的樹梢灑落下來,就像是流水一樣從葉尖滑落,飛濺起金色的光暈,美得如同夢境。她正好就站在樹下的光影裡面,被光遮去了大半的神色,微微蹙眉,獨自一人把適才的事情又在心裡想了一遍。

就在不遠處的地方,鄭午娘和柳於藍亦是在說話,只是她們的臉色都不太好。

聽了柳於藍傳來的消息,本還為著適才風光而高興的鄭午娘不禁白了白臉,壓低了聲音問說:「你的意思是,那人不見了。」

柳於藍的臉色也有些難看,面色蒼白幾乎像是害了一場重病似的,她垂下眼睫掩住眼中各種複雜的情緒,輕聲道:「我本還以為他是貪心不足想要吞了玉佩,可是令人去他們家中看過了。他們一家子人都不在了。」

無論是鄭午娘和柳於藍都不過是十多歲的姑娘,哪怕她們之前設計陷害沈採薇也只不過是發泄心中那股子怨恨罷了——若是最開始不過是一點不平和嫉妒,等到後來屢屢碰壁,自然是更加的厭恨。只是,此時出了這事,沒經過什麼大事的她們也不免心下一涼,滿心慌張。

鄭午娘緊緊握住柳於藍的手,忍不住道:「會不會,會不會是有人知道了我們做的事,把人抓去了?」她說到這裡,抬眼望向沈採薇的位置然後又低頭咬著唇。

比起因為出身的緣故養尊處優、不曾吃過大虧的鄭午娘,從柳家那個污潭歷練出來的柳於藍這時候反倒顯得更加冷靜。她回握住鄭午娘的手,用力握著,沉聲道:「別怕。」

柳於藍柳眉輕輕揚起,眼中閃過幾分冷冷的顏色,猶如是白日里忽然現行的艷鬼,帶著幾分骨子裡的狠厲和冷艷:「現在不見人影,對我們反倒是好事,畢竟是死無對證。再說,若那些人真落到沈採薇的手中,那又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她認真低頭盯著鄭午娘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不過是幾個身份卑微的下人,難不成他們的幾句話真能把我們怎麼樣?」

鄭午娘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是了,不過是幾個下人而已,就算真的指證了她又怎麼樣?她是鄭家女,有聖人在上面壓著,那些人怎有膽子敗壞鄭家的名聲?

想通了這一節,鄭午娘緩緩點了點頭,語聲也沉靜了下來:「是了,這事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這時候,邊上有個姑娘正在念詩,念的是那句「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她手上正端著一盆正在怒放的菊花,邊上坐著的夫人們皆是不由被她那人面菊花相映紅的姿態逗得笑出聲來。

那笑聲驚醒了站在角落中的人。無論是沈採薇還是鄭午娘等人皆是反應過來,從角落裡走出來,重新融進人群之中。

也正是這時候,不遠處的校舍裡面正有悠悠的琴聲響起,被涼風一勾,就散在了滿園的花香和人聲里,彷彿是埋在風裡的種子一般。

屋子裡,朱先生和徐輕舟正對面而坐,一身紅衣的葵姬則是認認真真的跪坐在一邊,低頭給這兩人斟茶。

朱先生怔怔的看著徐輕舟撫琴的模樣,輕輕的嘆了口氣,語氣裡面少見的帶了點惆悵的意味:「你和你母親很像……」

徐輕舟的手微微顫了顫,隨即便笑了起來:「先生說笑了,」他緩緩抬眼,英俊的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語氣卻是不容置喙的堅定,「家中的人都說,我像父親。」

朱先生卻沒有被他這堅定的語氣所說服,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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