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89章 手串

沈采蘅來之前早就已經把要買的幾種香料列好了單子,一一試過之後便知道這裡的香料質量的確是上乘。她本就是簡單直接的性子,也沒再問這問那,乾脆的讓人照著單子把東西包起來。

零零碎碎的東西,分量上頭雖不多,但是拿上來的賬單上面的價格卻高得很。

沈採薇抿了口茶,往那呈上來的賬單瞥了眼,不由得又低頭喝了一口茶——沈采蘅和裴氏簡直是一個性子,都是個傻白甜,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幾百兩銀子就被她給灑出去了。

沈采蘅灑錢灑的很滿意,又來回的認真瞧了一遍托盤上的香料,隨手一擺就令人結賬。她心情好,嘴上便帶了笑,說道:「若是用得好了,下回我還來你們家。」

那招待她們的姑娘自稱是叫容九娘,乃是四香居的二掌柜。她看上去不卑不亢,聽到這話也不過是在面上露出一點兒矜持的笑意來,語聲溫溫的應道:「兩位姑娘儘管放心好了,走遍整個松江城,再沒有比四香居更好的香料店了。」

沈採薇聽到這裡心中一動,輕輕的擱下茶盞開口問道:「那你們這可有奇楠?我倒是一直想著要做一串沉香手串。」她自己自是用不著的,只是沈老夫人虔心禮佛,沈採薇心裡頭不免惦記著。

沉香亦有不同的種類,奇楠乃是其中最為珍貴,質地溫軟,香氣清遠,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香料。

容九娘似是遲疑了一會兒,很快便笑著應聲道:「不瞞兩位姑娘,店裡確是有一塊奇楠。只是早前已經有人訂下了。若是小姐想要,下回我替您留意著。」

話雖如此,這樣的香料,想要再遇上卻也不知是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沈採薇本也沒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著竟是與這麼一塊香擦肩而過,甚是可惜。不過她到底不是究根尋底的性子,聽到這裡便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句:「好吧。」

沈採薇和沈采蘅一起悠閑的用過了茶水,等沈采蘅的香料全都收拾好了,便一齊起身準備回去。

沈採薇重新把面紗帶上,正準備要牽著沈采蘅的手下樓,忽而見到一個小女孩從邊上的雅間跑出來。

「送你的。」那小女孩抬著嫩生生的手臂,有些吃力的將一個木匣子遞給沈採薇。她的肌膚白嫩的如同牛奶,彷彿掐一掐就能生出水來,雙眸就和烏黑的長髮一樣黑沉沉的,彷彿是暗夜裡流淌出來的河水。這樣正面對著看,她的五官就像是冰雕成的一樣,有一種稚氣而精緻的美麗,只是悅耳的聲音里不知怎的帶著一種古怪的韻味,聽上去怪怪的。

沈採薇吃了一驚,遲疑著接過那木匣子。她想了想便在那女孩的目光下打開木匣,正好看見了木匣裡面的那一串黑奇楠手串。

奇楠亦有不同的顏色,其中黑奇楠最為稀罕,沈採薇也沒正經見過幾回。

沈采蘅在旁見到了,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她低頭去看那小女孩,忍不住問道:「這是誰讓你送的啊?」之前沈採薇還想著要雕一串黑奇楠手串,這一出門就有人送來,未免也太巧了一點吧。

那小女孩穿著一件水紅色綉金邊的長襖,上面綉著大朵的西潘蓮,鮮妍而明艷的花卉更襯出她面上那冰霜似的冷淡神情,好似被烈火包裹的冰像似的。她並沒有理會沈采蘅的問話,只是淡淡的把眼神投向站在一邊送客的容九娘身上。

容九娘一貫冷靜的面上亦是帶著掩飾不住的驚詫之色,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側頭去和沈採薇解釋道:「這是我們東家的貼身丫頭。既是她親自把手串送來,想必也是東家的意思。」她對著沈採薇彎身禮了一禮,很是誠懇認真的道,「先前姑娘贊了東家的字,想來東家也是覺得知音難得,這才特意令這丫頭送了手串來。」

沈採薇尷尬的很,想了想後還是把木匣子推了回去:「這樣珍貴的東西,哪裡好白拿。」

容九娘卻不敢接,連聲道:「姑娘這是為難我了,今日姑娘若是不收了這匣子,明日我必是不能在這做事了。」

沈採薇只得拿著那木匣子站在原地,一時間亦是有些進退維谷。

沈采蘅這時候便插了一句:「二姐姐,要不你就收了吧。實在不成,回頭把銀錢送來,也算是你買的。」

沈採薇瞪了她一眼,想了想後卻也只能把木匣子收了下來,又溫聲和容九娘交代道:「我回去之後會讓人把銀子送來的。」

這黑奇楠木串的質量和大小比沈採薇想像中的要好得多,少說也要幾千兩。沈採薇的本就沒多少積蓄,一下子就要被這手串給挖空了大半。

容九娘猶豫了許久,眼睛不自覺的往邊上那合著門的雅間瞥了瞥,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的應承了下來:「姑娘若一意堅持,我會替姑娘把錢送去給東家的。」

沈採薇稍稍安心了些,只得安慰自己——千金散盡還復來。再者,她馬上就要回京去了,送串好一些沉香手串給沈老夫人,也算是她做孫女的孝心了。

見著沈採薇收了木匣子,那紅衣女孩也沒多呆,悄無聲息的便跑回了邊上的雅間。

沈采蘅好奇心重,本還要探頭去看看那個所謂的東家長得什麼樣,結果卻被沈採薇扯著袖子給拉了回去。

人前總是教育妹妹,等兩人都坐上馬車了,沈採薇才蹙眉開口道:「人家既然不露面,總是有他的道理。你這樣貿然湊上去,豈不是太不禮貌了?」

沈采蘅嘟嘟嘴,搖晃著沈採薇的胳膊小聲道:「二姐姐你得了他的厚禮,自是替他說話。說起來,你就不好奇,他生的什麼模樣?既是四香居的東家,想來也是徐家的當家。聽說徐家家財萬貫,金山銀山堆滿了呢。」

沈採薇實在拿她沒法子,認真而直接的應了一句:「我確實是一點也不好奇。再如何的金山銀山都與你我無關。且那徐當家藏頭露尾的,又這樣送了重禮來,我總覺得有些危險。」

沈采蘅吐吐舌頭,嬌俏俏的笑了起來:「那他一定想不到,他送了一回禮,倒叫二姐姐你疑上了。」

沈採薇捏了捏她的面頰,笑罵道:「就你話多,還是想一想要怎麼制香吧?」她心裡琢磨了一下,覺得回去送還了銀錢之後想來也不會再與那人有什麼交集,倒是心安了許多。

她們兩人不知道的是,四香居二樓上的雅間上,正有人坐在窗口看著她們的馬車緩緩離開。

光從窗口照進來,正好可以清晰的看見那男人若刀削一般的下顎和堅毅的唇角弧線。他目光定定的看著馬車離開,慢慢的,他唇角的弧線漸漸軟了下來,顯出微微的笑痕來。

那紅衣的女孩就侍立在他身側,面無表情,就和一個精緻華美的人偶似的一動不動。

男人漫不經心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伸手摟了女孩到懷裡,修長的手指按在她的烏黑的長髮上,聲音輕輕的:「葵姬,你是不是也覺得很漂亮?」他就像是在念詩一樣,輕而緩的笑著道,「就像是一朵白色的花,好像還帶著光,花瓣小而薄,輕輕一揉就會碎了。就和你一樣。」

葵姬這名字倒不像是大越的人名,反倒更像是倭人的名字。那女孩聽到這話,嬌小的身子不由的輕輕顫了顫,緊緊咬著唇,哪怕唇上咬出了血印子都沒出聲。

男人卻沒在意懷中女孩的動靜,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不在意這個。他一手摟著女孩,一手拿著酒杯慢慢的飲了一口酒水,沾著酒液的薄唇上笑意越發冷淡刻薄,聲音卻柔軟到了極點:「你是紅色的花,她是白色的花,聞上去就不一樣呢。也不知道嘗著會怎麼樣?」

葵姬聽到這裡,身子顫抖的越發厲害了。她就像是一隻小小的兔子,瑟瑟的在猛虎的利爪下顫抖,不敢掙扎也不敢逃跑。

男人彷彿這才察覺到她的顫抖,不禁又笑了一下,把剩下的半杯酒餵給懷中的女孩。他的聲音溫柔得讓人毛骨悚然卻如同無形的絲線一樣緊緊的纏繞著人:「別怕,別怕……我最疼的肯定是你。她都已經過十歲了,是大姑娘了,一定比不上你嬌嫩。」

他說到這裡,似乎也為自己這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興趣感到詫異,垂眼輕慢一笑,隨手將手邊的一點兒奇楠木屑丟到香爐里。一時間,整個雅間都是那淡而幽遠的清香。

這個時候,李景行正在沈家的小書房裡頭陪著沈懷德下棋。

天知道,他本來是打算借著昨日那盤棋的名頭來找沈採薇下棋順便「培養培養感情的」。結果來了沈家,先是聽說沈採薇出門去了,然後就被未來的舅兄沈懷德拉去下棋了。

李景行昨日那兩盤棋下的高高興興、心潮澎湃,今日這一盤棋卻著實是下的戰戰兢兢——也不知道是該贏還是該輸。

這若是輸了,沈懷德瞧他沒本事去找沈採薇或是沈家長輩進「讒言」怎麼辦?這要是贏了,對方惱羞成怒說不準又要給他苦頭吃。

李景行面上不動色聲,心裡卻苦惱到了極點,手上捏著棋子也不知道要如何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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