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85章 相對

杜若惜家裡人口簡單,她一人住一個院子,杜御史還算是個清官,沒什麼僕婦成群的派頭,布置上頭也是簡樸整齊。

因杜夫人和杜大人都不在,杜若惜乾脆就直接帶了人回自己的院子,一邊忙著叫人去廚房端些點心來,一邊起身去書房拿棋盤。

待得她們三人擺了將將三局,外邊的天色都有些暗了。丫頭們早就在屋內點了燈,微微的燈光就如同和天邊的霞光相對一般,明艷艷的。

杜若惜看著天色一笑,打趣道:「得了,也別忙著走了,今日就在我家吃吧。」又開口問道,「可有什麼忌諱的或是想吃的,我先去和廚房說一聲。」

沈采蘅本還被幾局棋給弄得悶悶不樂,聽到這裡立刻就活了過來,推了面前的棋盤站起身來:「我和你一起去廚房瞧瞧……」

她們兩個上的都是廚藝班,湊在一起交流起食譜來不免躍躍欲試起來了,說了幾句後就興沖沖的牽著手一起跑去了廚房。

沈採薇哭笑不得,不過她倒沒跟上去,反而是獨自在房裡收拾棋子。一顆一顆的棋子被拾起來,握在手心裡,感覺涼涼的,心也漸漸靜了下來。她今日被杜若惜手把手的教了一些,頗有些心得,收拾了殘局後就忍不住手癢的接著擺起的棋局,左手執黑,右手執白。

沈採薇平日里確實是不太喜歡這種走一步看三步的東西——實在費腦費時間。只是此時耐心專研起來反倒得了些難得的興味。

還沒等沈採薇下到一半,沈采蘅就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二姐姐,你先別擺棋局了。聽說杜公子和幾個相熟的丹心社的成員在辯難呢,咱們去瞧瞧熱鬧。」

江南之地文風昌盛,自來便有結社的風俗。似一些書院弟子,若是彼此交好、志趣相投便會聚在一起結社,這樣既可以文會友、交流同窗感情亦可彼此勉勵、共同進步。

丹心社的丹心二字取於「一片丹心照汗青」,乃是育人書院裡頭非常出名的社團,許多學生都已能夠入社為榮,只是因為取人嚴格而成員稀少。

被沈采蘅這樣一叫,適才的棋路和思緒就被打斷了。沈採薇倒也不氣,反倒轉頭去看沈采蘅的面色,眨了眨眼問道:「你這麼著急做什麼?」她目光中微微帶了點調侃的意味,若有所指的道,「難不成顏五也來了?」

她記得,顏五就是丹心社的成員。

沈采蘅本來就紅的臉更紅了,仿若霞光映照在上,如同烈火玫瑰一般的紅艷欲滴。她像是一朵開在荒野里的玫瑰。剛剛飲過甘露,綻開那柔軟的花瓣,露出紅艷的顏色,明媚而燦爛,連陽光彷彿都要因她染上那馥郁的香氣。她羞惱的瞪了沈採薇一眼,驢唇不對馬嘴的道:「李景行也來了!」

這下輪到沈採薇不自在了,她輕輕的咳了一下——自從猜到了家裡的打算之後,她總覺得自己對李景行有點怪怪的。就和見到債主似的。

所以,沈採薇倒是不太想去,只是道:「他們一群人在哪裡,我們湊過去總是不大好的。」雖說這種辯難一般都是開放的,眾人皆可去看,但她們幾個未婚配的小姑娘大咧咧的去看總是不太好意思的。

沈采蘅多日未見顏五,早就心急了,從門外往裡走,伸手就去拉沈採薇:「怕什麼,若惜說了,那邊有個屏風,咱們躲在屏風後面看也是一樣的。快些走,他們已經說了好一段時間,去晚了說不定就走了。」話聲落下,她便急不可耐的拉著沈採薇往外走。

沈採薇只得跟著後面,走了一段路,果是看到了等在那邊的杜若惜。

遙遙走過來,堂內果真傳來互相辯駁的男聲,有些少年還在變聲期,聲音聽上去有些沙沙的,格外的清楚。

杜若惜早就安排好了,她伸出白皙纖長的手指悄悄的在嘴邊比了一下,示意大家不要說話。然後才笑了笑,拉著她們兩個從里側進了堂內。那裡擺了一架十二扇的花卉屏風,她們三個姑娘湊在一起,靜悄悄的,堂內的諸人皆是一時未察。

她們去的時候,那些人正說得興起,辯題便是海禁一事。

自從松江被圍之後,海禁一事就成了滿朝、滿國都要辯一辯的大事,是禁還是開,眾口不一。此時在座的分別分作兩邊,一邊支持海禁,一邊支持開禁。

李景行、顏五和一個矮胖少年是在開禁的一邊,杜若惜的兄長杜若含和另一些少年則是海禁一邊。

杜若含背對著她們,此時正出聲道:「若開海禁,必先練海軍,不知國庫可有餘,兵食從何籌,成功可必乎?而今北疆尚有外患不絕,江南再起戰亂,百姓何辜?」

「瞻前顧後,事何以成?」顏沉君笑了一聲,只見他長身玉立,本就沉靜的面容因為那有神的目光而顯得更加生動,他語聲不輕不重卻是清清楚楚的,「頑疾需以重葯醫,否則病入膏肓,才是無可救藥。而今海濱一帶,貧者愈貧,多有不敢困苦之輩甘為盜寇,此為逼良為寇也。海禁不開,此風愈盛,倭寇氣焰亦是越盛。」

沈采蘅透過在屏風的小格子看著顏沉君,雙眼亮得好似昨夜裡的星辰,星辰搖搖欲墜,她亦是恨不得立馬撲上去。

杜若惜不知就裡,嚇了一跳,連忙拉住沈采蘅的胳膊把她往後拉了一下。

沈採薇卻是若有所思的聽著他們交談——他們固然年輕,但都是資質過人之人,就讀於最負盛名的學府,家學淵源,言語交談之間彷彿有思想的火花碰撞而出,叫人恨不得拍手叫好。沈採薇看過史書,自然也知道閉關鎖國是不成的,開禁才是對的,但她此時亦是想要聽一聽這些人的話。

顏沉君話聲落下,便又另一個人站起來反駁道:「荒謬之極。當年太祖海禁,為的就是以絕倭寇。若是真能嚴守門戶,內外相隔,何來倭寇橫行之說?聖明無過太祖,我等後輩更應從之。君之言,實乃小人之言!」

沈采蘅就是聽不得旁人說顏沉君的不好,聽到這裡恨不得捲袖子去打那胖子一頓。好在沈採薇和杜若惜手腳快,一左一右的拉住她,外邊的李景行又已經站起來反駁了。

李景行先是起身去注目那人,久而不言,忽而發笑。

那人被他這一看一笑弄得莫名其妙,不禁低首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冷笑回之:「為何發笑?笑而不語,是無言以對?」

李景行劍眉輕輕一挑,形狀極美的眼眸中神色淡淡,言辭卻宛若刀鋒:「有可笑之事,我方才發笑。君因太祖之命而從海禁,卻忘太祖當年建國立誓之言。」他看著那人,一字一句的道,「太祖曾言『犯我大越者,雖遠必誅』,今倭寇侵我國土,屠我子民,若從太祖之言,必要踏平倭國不可。君等小人,已忘太祖建國之初衷,反以尋章摘句、舞文弄墨為榮,吾輩真羞與為伍。」

聽到這裡,屏風後面的沈採薇也忍不住窒了窒,心口急促的跳了一下——她必須承認,這種時候的李景行確實是非常能夠打動人。他就如一柄剛剛出鞘的利劍一般,只等著來日以戰火、鐵血打磨,光耀於人前。這樣的寶劍,不知有多少愛劍之人恨不得收入自己的鞘中。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皆是一時不能對答。好一會兒,顏沉君才笑道:「道理道理,不辨不明,吾等今日一辯確有所得。不過現下天色已晚,不若擇日再會。」

在場的眾人都慢慢緩過神來,依次見過禮,然後才道了別。

沈采蘅早就想要找機會和顏沉君說會兒話了,現下只得拉著杜若惜的衣襟不放,眼中滿滿皆是哀求。

杜若惜湊到她耳邊輕輕安穩她道:「沒事,我都安排好了。」

果然,不過一會兒,上來收拾杯盞的小丫頭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茶杯,把顏沉君的衣襟給打濕了一大半。那丫頭連連告罪,面色蒼白,顏沉君倒是不太在意,只是擺了擺手。

杜若含笑著拍了拍顏沉君的肩膀道:「這樣出去總不好。我讓人給你拿身衣裳去,你去換一身吧。」

顏沉君只得點了點頭,叫人引著他去了外間換衣。沈采蘅喜得不行,緊緊的握了握杜若惜的手以示感謝,然後就歡歡快快的跟著跑了出去。

沈採薇卻有些猶疑的看著還站在堂中的李景行,她想:全走光了,他怎麼還不走?

她卻不知道,李景行正悄悄的用眼睛餘光去看那屏風後頭露出的衣角——顏沉君衣裳打濕的時候他就留心了一下,他本就武藝細心聽了一會兒果然聽到那跟著出門的腳步聲,立時心裡就有了一些底。

他本來還因為辯難結束而平靜下來的心一下子跳了起來,只得掩飾似的端起案上的茶盞喝了口茶,順便解釋一句:「我還有事要和顏兄說,等一等他好了。」

杜若含倒是不知內中詳情,反是笑了笑,特跟著坐了下來,隨口道:「倒是看不出來,你們兩個倒是好交情。」

李景行垂首淡淡一笑,並沒有說話,青花的茶盞握在手上輕輕摩擦著,似乎若有所思。

誰也不知道,他此時整顆心都因為那屏風後面的目光而砰砰的跳著,心裡滿是雀躍——二娘在看我啊!!!就是不知道剛剛說話的時候會不會太凶,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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