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82章 登高

沈採薇和李景行去的時候,裴氏和宋氏等早就已經到了。

沈采蘅知道了一點內情,聽到人來了便不由得起了點好奇心,悄悄抬眼去看李景行。也不知道想些什麼,眼裡神色很是複雜。反倒是沈采蘩,因她一貫是冷清的性子,只是轉頭看了一眼,面上淡淡的,依舊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

沈採薇本就和沈老太太親近,先是上來行禮問了安,然後便捧著一盤子的菊花來顯擺:「祖母您瞧瞧,我特意給您剪的呢。」

大荷葉式的碧玉盤子,裡頭果是擺了各種顏色的折枝菊花,花枝纖長,顏色鮮妍,花瓣上頭彷彿還沾著露水兒。

沈老夫人讓丫頭接了那盤子,伸手把沈採薇摟在懷裡,摸摸她的頭,止不住的笑道:「到底是我們家二娘孝順,連賞個菊都沒忘記你的老祖母呢。」

裴氏笑著接了一句道:「要不然母親怎麼這樣疼她?」

沈老夫人笑著點點頭,伸手從碧玉盤子里撿了一支紅色的菊花看了看又放下,然後才又撿起一支紫色的簪在鬢上。她撫著沈採薇嬌嫩的面頰,微微嘆氣:「我年輕的時候就愛個花兒粉兒的,現今也喜歡亮一點兒的。只是,那些紅艷艷的正該配她們小姑娘呢,我是老了……」

沈老夫人一感懷,下頭的宋氏和裴氏便有些坐不住了。

宋氏放下手中的茶盞,笑了笑:「母親這是哪裡的話?要我說啊,這滿院子里的人,也就母親能壓得住這樣的正紅呢。要不二娘這一盤子怎的紅色就尤其多?」

沈老夫人擺擺手:「行啦,我自個清楚著呢……」沈老夫人看了看前頭站著的李景行,招招手把他叫到跟前來,「好孩子,我早前聽說你一個人到了松江讀書,可是吃了不少苦吧?」

李景行聞言笑應道:「我先前吃住皆在書院裡頭,哪裡會吃苦?再說,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自來讀書皆是頭懸樑、錐刺股的苦讀出來的。且看如今朝中那些大人,就有不少是寒門出身,一步一腳印,踏踏實實的,這才叫人敬佩呢。」

沈老夫人認真打量了幾眼,心裡很是喜歡他這不卑不亢、從容自然的態度,且他又生的好,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裡就和一幅畫兒似的,實在是人才難得。於是,沈老夫人便拉了他的手問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曾在京里住過一段,和你祖母也有幾分交情,不知她現下可好?」

這卻是問他家中景況了。

李景行此時已經能聽明白一二,聯想起之前園子裡頭「巧遇」沈採薇這事,不由大是驚喜。只是他心中波濤橫起,面上卻依舊是一派從容,只是認真答道:「勞您挂念了,祖父、祖母身子都還康健。前些日子我中了舉,他們也都託人送了東西和信來。現今朝中事忙,祖父那裡不得清凈;倒是祖母,早早已交了家事給嬸嬸,閑的很。她信上還說今年過年再不回去,她便要親自來松江捉人呢。」

李景行說到「捉人」,堂上諸人皆是忍俊不禁,裴氏用帕子捂著嘴去看李景行,頗有幾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的模樣。

沈老夫人聽得一二內情,心裡暗暗點頭,便又細細的問起李景行的學業來——全然一副相看的模樣。

沈採薇實在受不住了,上來撒嬌道:「祖母怎麼只問他,都不疼我了……」

沈老夫人拿眼看她,面上帶著笑:「這樣大了,怎的還撒嬌……」她照顧著沈採薇的心情,倒也不再問這問那了,只是和李景行說起京中的舊事,「我記著,京里這個時候,宮裡人正要準備著登山祈福呢。」

正所謂「九月九日登高時」,按照舊例,這一日帝後是要親自登山祈福。

這個時候,皇后正坐在山下的行宮裡頭歇息——她剛剛隨著皇帝祈完福,也算是全了禮,加上身子不舒服便沒有隨著皇帝再往山上去,反是留在行宮裡頭休息。

鄭寶儀和長平公主都坐在邊上陪著她。

皇后不緊不慢的烹了茶,給下頭的兩個人都倒了一杯:「喝點茶,潤潤口……」說著又抬眼看了看扭來扭去的長平公主,「你給我坐好了,成什麼樣子?」

皇后其實生的並非很美,不過居移氣養移體,這麼些年下來,她身上的威儀早就勝過了那膚淺的美貌,一舉一動皆是自然而然的魅力。她現在也只抬抬眼,長平公主就不自覺的坐正了。

長平公主乃是帝後獨女。因著太子胎裡帶病,皇后這才拼了命的再生了一個孩子卻沒想到是個公主,而且再不能有孕。故而,皇后心裡彆扭,一顆心只擱在太子上頭,有時候待長平公主反倒不及鄭寶儀親近。皇帝倒是很是喜愛這個女兒。長平小的時候粘人的很,皇帝也喜歡抱著她,常常抱著她在上書房批摺子,若不是皇后攔著說不準就抱去朝上了。

故而,長平這性子被皇帝養嬌了,這時候雖是坐穩了卻還是忍不住嘟著嘴抱怨道:「也不知道二郎是怎麼想的,竟是讓父皇把蕭齊光帶上。這種場合,帶上他,算什麼?!還不是叫人看了笑話?」

按照大越的慣例,重陽登山,皇帝一般是要帶上太子的。只是太子蕭天佑生來病弱,也沒跟著幾次,這次皇帝把蕭齊光帶上,那就已經算是很明顯的宣告了蕭齊光的地位。

皇后看了長平公主一眼,眉梢都沒動一下:「這種小事,二郎和你父皇高興就好,你多嘴做什麼?」一年裡頭也不知召了多少回人,近來都讓看摺子了,底下的人哪裡會不清楚內里的事。和這些比起來,登山也不過是形式罷了。

長平公主咬著唇,雙頰氣得鼓鼓的,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話道:「我就是不高興!」她臉漲得通紅,竟是一甩袖子就起來走了。

皇后對著這個女兒一向是放養,倒也不計較她這沒大沒小的模樣,只是抬手讓宮人收了長平公主的杯子。她想了想,便又轉頭去看鄭寶儀,問她道:「我聽說二郎近來常叫了蕭齊光說話?」

自那次大病病癒,鄭寶儀的面色總有些蒼白,就像是少了些血色,怎麼也養不好。她此時正坐在邊上安靜的喝茶,聽了皇后的問話便放下茶杯,輕聲答道:「是。二郎自小沒出過宮,外邊的事總是好奇得很。難得能碰上個蕭齊光,說起話來也很有興趣。」

皇后點點頭:「他高興就好……」語聲盡處微微帶了點複雜的意味。她爭了一輩子、搶了一輩子,從來也不願意落在人後面,到了這個時候對著唯一的兒子卻也只余了那麼一點期盼:只要他能高高興興的過完接下來的日子就好了。

鄭寶儀想的是另一件事,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聽說陛下準備給蕭齊光選幾個人?還特意叫了沈侍郎去說話?」

皇后漫不經心的摩擦著杯壁,白皙的手指猶如美玉雕成的:「是啊,聽說他在松江和沈家的幾個小姑娘處的不錯。你姑父那裡便起了心思,成全一二。」就算是側妃也不過是好聽些的妾罷了,對於皇帝來說,定下來未來的太子妃是正經事,下頭再選幾個得蕭齊光喜歡的,既可衍嗣綿延又能制衡一二。這一敲打一施恩,再有權謀制衡,帝王心術,早早是用的了無痕迹了。

鄭寶儀握著杯子的手緊緊的,好一會兒才道:「既是從小處出來的感情,說不準真還有幾分喜歡,還要把人放到身邊,總也不太好的。」她並不知道這個時候的沈採薇和蕭齊光能有幾分感情,只是覺得若要將這兩人再放在一起,放到離前世更靠近了。

再者,沈採薇大約也是不願意的。她要的是完完全全的愛和自由。哪怕是前世,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蕭齊光只傾慕她一人,無人敢求娶她,她也依舊不願去嫁蕭齊光。這時候叫她去作什麼側妃,反倒是折辱了她。

鄭寶儀已不再像是初時那樣厭恨沈採薇,想開了些。她既是拆散了沈採薇和蕭齊光的姻緣,總是想著要補她一些,讓她這樣的女子不至於受這般的委屈。

「喜歡?」皇后笑了出來,手掌輕輕的撫了撫鄭寶儀的頭頂,語調溫柔,內中的聲音卻是冷冷的,輕慢的語氣裡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不屑,「這算得了什麼?男人啊,哪裡是能夠長情的?」哪怕是皇帝,還不是她一鬆口,轉頭就有了蕭齊光?

鄭寶儀抿了抿唇,撒嬌似的道:「姑姑怎麼這樣說?二郎和姑父就不是那樣薄情的人……」

皇后被她逗得又是一笑,只得嘆了口氣,恍若無意的道:「你放心吧,沈家那邊若真有心,自會早早的替那姑娘訂好親事,輪不到你著急。若真是個貪慕權勢的,就算是有那麼一點感情,也必是要磨得一乾二淨的。」

鄭寶儀稍稍放下心,展顏和皇后道:「二郎還讓我帶些宮外的花去給他瞧一瞧呢,姑姑陪我去摘幾朵?」

「我就不去了,早上吹了風,頭還疼呢。」皇后只是一笑,交代道,「昨日下過雨,山路不好走,你且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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