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折堂前花,暮朝白玉京 第80章 婚事

九月里,正是桂花飄香的時候,松江城裡的不少人家都已經把養好的菊花擺出來,提了幾簍子新抓的螃蟹,擺宴會友。

正好,九月九日乃是重陽節,宋氏這會兒亦是操心著重陽宴的事,特意拿了賬冊來尋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才從佛堂出來,身上帶了點佛堂裡頭的香氣,看上去神色倦倦的。她靠在湖色的緞面引枕上,見了宋氏方才露出幾分笑來:「我就說著,看著時辰,這會兒你是該來了。今日正好做了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和雞油卷,你來嘗嘗,若是好就帶些給底下幾個丫頭。」

宋氏自是應了又拿了賬冊來給沈老夫人看。

沈老夫人隨意翻了幾眼,懶懶抬頭看了眼宋氏,忽而開口道:「京里前些日子來信了。」

宋氏本是坐在下首喝茶吃點心,聽到這話頓了頓,然後才慢條斯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面上從容的笑道:「可是二弟那頭有什麼喜事了?」心裡卻是沉了沉。

「他能有什麼喜事?」外頭天色昏昏,屋內纖薄的陰影蓋在沈老夫人身上,她掩著唇輕輕的咳嗽了幾聲,不輕不重的。

屋子本就靜得如同死水,空中浮著的塵埃也跟著顫了顫,彷彿是因著這咳嗽而被驚起的層層盪開的波紋。

宋氏連忙從位置上站起來,親自伸手替沈老夫人順氣,又倒了茶水遞上去:「近來天氣反覆,您還要多注意才是。晚上讓丫頭們注意門窗,不要吹風著涼了。」

沈老夫人點點頭,就著那個粉彩花鳥紋的蓋碗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喉才接著道:「老二是打算接二娘上京。」

宋氏聽到這裡,才顯出幾分訝色來——沈二爺若真對女兒有幾分感情,哪裡會把女兒丟在老家十多年。可若是沒感情,這時候怎地又寫了信來要接女兒?

沈老夫人知道宋氏的疑慮,唇邊露出一點笑容,面上的皺紋亦是帶了幾分刻薄之色:「京裡頭透了消息,要選適齡女子入宮作長平公主的伴讀。」

長平公主乃是帝後獨女,比太子小兩歲,正好是十三歲的年紀。這個年紀,一般人家女學都要畢業了,哪裡需要選什麼伴讀?不過是皇后借著機會從那些人家裡頭挑些出眾的姑娘給宗室,順便帶到宮裡教導一二。

宋氏本就是心思玲瓏之人,聽到此時不由的沉了臉,輕輕道:「早前不是說已經定了鄭家的姑娘?」這個時候,汝陽王世子也已經成婚了,太子那身子又不能夠,只能是替那個叫皇帝看中了的蕭齊光選的。但是,皇后幾次召了鄭家姑娘入宮,內中的意思下邊的人也早就明白了。

沈老夫人唇上的線條冷冷淡淡的,聲音聽上去也是緩緩的:「你忘了,除了太子妃,還有太子側妃。」

皇帝自己與皇后恩愛,自然是不選嬪妃;太子體弱,也只有一個早前訂下的太子妃;但是蕭齊光卻不一樣。皇帝自己子嗣稀少,心裡頭自然也是盼著子孫能夠子嗣繁茂,選了個鄭家的太子妃是為了安皇后的心,接下來必是要多選兩個側妃的。

宋氏定定神,介面問道:「這是二弟信里說的?」若沈二爺真的直說了,他們倒也不好插手——畢竟沈採薇乃是沈二爺的嫡親女兒,婚姻大事自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老夫人淡淡一笑:「他素愛面子,這樣的事情哪裡會直說?信里只是說,待二娘女學結業之後,要接她去京里,也好替二娘挑一挑親事。」她的笑影子顯出幾分譏嘲的模樣,聲音輕了下去,「他是我一手帶大的,長得再歪,心裡頭打的主意我哪裡能瞧不出來?再者,送信的那人不曾提防,叫我套了幾句出來。」

宋氏這時候才緩過來,輕聲道:「既如此,母親的意思是……」

沈老夫人慢慢的闔了眼,陰影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宛如水一般的流淌而過,一如那些逝去的歲月。她沉默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開口道:「早前我不是讓你和你三弟妹留意著嗎?不能再等了,二娘結業前,必要把她的婚事給定下了。」

女學的結業禮辦在明年三月,也就是說只有半年左右的時間了。

宋氏本是拿著賬冊來尋沈老夫人的,等出了院子回去的時候不免揣了一肚子的心事。她想了想,覺得這事還需和裴氏通通氣,只得又往裴氏院子里去。

裴氏這會兒正在畫賞菊圖。她這樣的年紀,依舊活得和閨中姑娘似的——萬事不著心,只是一意的往風雅詩意上頭去。

宋氏站在邊上掃了眼這賞菊圖,耐著性子和裴氏說話:「你這畫倒是有些意境,筆法上頭和三弟的有些像呢。」

裴氏擱下畫筆,令人把東西收好。自己低頭一笑,只是道:「畫著玩罷了。我學三爺的筆法,他學我的,正是要互相比一比呢。」

這時候,邊上的丫頭端了水、捧了手巾上來,小心翼翼的替裴氏洗手擦手。

待那些丫頭替裴氏抹了玫瑰汁潤手,宋氏這才攜了裴氏坐下,問她:「二娘和三娘的婚事,你想得如何了?」

說到這個,裴氏倒是顯了幾分得色,含蓄的抿了抿唇,笑道:「她們女學裡頭馬上就要結業了,好些人家來尋我問這事呢。倒是不急,依著二娘的成績,這回結業說不得就能摘個魁首來,到時候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呢。」

宋氏握住裴氏的手,沉了聲音:「怕是等不到女學結業了,你先選幾個人家出來,改日里和我去尋老太太挑一挑。二娘的婚事若是再拖,京里二弟那邊出個意外,那真就要晚了。」

裴氏這時候方才想起沈採薇還有個親爹,蹙蹙眉,好不甘心的道:「好吧,你讓我想一想。」

宋氏不放心她,囑咐道:「二娘那裡你也先別說,她也快結業了,總不好叫她分心。」

裴氏撇撇嘴,很不服氣的道:「她的婚事,總也要和她說一聲才好。」

「哪裡來的胡話?真要和她說也要等事情定好才是,這時候和她說,不是叫她心裡難受嗎?」宋氏拿手拍了裴氏的肩,輕聲道。

裴氏只好點頭應下了,一轉頭,晚上就把事情一股腦的全倒給了沈三爺。

沈三爺陪著裴氏一起愁心,好一會兒才道:「我這倒有個好人選,只是二哥那頭怕是不好過關。」

裴氏聞言起了點興趣,描畫的宛若柳葉似的長眉微微抬了抬,嘴角一翹催他道:「你倒是說一說啊。」

沈三爺慢悠悠的理了理自己被裴氏扯皺了的衣袖,賣起了關子:「咳咳……我這坐下好一會兒,你都沒給我倒杯茶呢。」

裴氏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倒了杯茶上去:「成日里差遣我,我是你屋子裡的丫頭?」

沈三爺抬手掀了掀茶蓋,嘴上逗她道:「丫頭倒的茶水都是苦的,哪裡及得上夫人倒的甜?」

「什麼苦的、甜的,我手上塗了蜜不成?」裴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肚子裡頭的那些煩惱散了大半,只是推了推沈三爺:「行了行了,先說正事,二娘的婚事要緊。」

沈三爺喝了口茶,接著道:「今年鄉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李家又出了個解元,怕是要擺一回酒了。」

裴氏聽出了些名頭,略有些猶豫地問道:「您想說的是李七爺家的那個公子?」

「自然,」沈三爺點點頭,「你也是見過人的,無論門第還是人才,皆是配得上我們二娘了。最要緊的是,人家也還沒訂下婚事呢。不過李兄和二哥關係不太好,若真是訂了婚事,二哥怕是要不高興呢。」

裴氏暗暗道——就是要他不高興才好呢!

因著之前李景行救過沈三爺一回,裴氏對他的印象倒是不錯,想了想便點頭道:「重陽節家裡要擺宴,李家本家又全不在這裡,想來也是無甚大事。不若你寫帖子請了他們來,正好兩邊瞧一瞧。母親那頭也操心著呢。」

裴氏這樣一估摸,越發覺得李景行條件不錯——十五歲的解元,放到哪裡都是出類拔萃的,到底是李從淵的兒子。

沈三爺想了想,也覺得這主意不錯,便點點頭道:「倒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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