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知口脂香,唯聞書卷聲 第71章

沈採薇手一抖,差點把頭上的器具給丟到了地上。她匆匆把東西放到一邊,轉身就去和賀先生告辭:「先生,學生家中有事,今日先提早告辭了。」

賀先生看了她一眼,因手上還忙著,倒也沒有說些什麼,只是略帶隨意的點了點頭。

沈採薇著急沈三爺,匆匆禮了禮,便帶著綠袖往家裡去。

沈三爺在的時候,沈採薇雖覺得他很好很好,但心裡頭卻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畢竟她前世光棍慣了。直到沈三爺出了事,她才真著急了。

現下得了這樣的好消息,沈採薇心口被那麼一團歡喜的焰火燒著,心裡頭熱熱的,那火燒到面上,臉也是紅撲撲的顏色。馬車進了府方才停下,她也顧不得儀態,提著裙裾急匆匆的往上房趕去。

一進上房,就見著宋氏和沈采蘅都在。

沈三爺沒事了,宋氏做長嫂的心裡也安穩了許多。她見沈採薇急匆匆的跑來,不免有了玩笑的心思,拿出帕子替她擦一擦而額上的汗水:「跑得這樣急做什麼?你三叔好端端一個人,又不會跑了。」

沈採薇難得羞窘,不由低了頭,輕輕的叫了一聲:「大伯母。」

她過了年就要十二了,身量長了一些,胸口也已經有些鼓鼓的了。她本就生的好,此時面頰微微帶了點紅色,更顯得顏如春花。那白皙柔軟的脖頸看上去就像是春天剛剛露出來的花枝,嬌嫩嫩的。

宋氏瞧在眼裡,知道這侄女如今也算是大姑娘了,心裡不由得警醒了一些。她緩緩的收了替沈採薇擦汗的帕子,口上不動聲色地說道:「這一回你三叔能回來還多虧了李家公子,說是救命之恩都使得。我已備好了禮,待你三叔傷好了,咱們一家就去謝謝人家。」

這樣的大事按理是不用和沈採薇這樣的小姑娘說的。只是現下聽到李景行的名字,沈採薇怔了怔,心裡一突,忍不住抬頭去看宋氏。

只見宋氏一雙水眸清亮幽黑,彷彿可以直直的看進了沈採薇的心裡。

沈採薇這時候方才想起綠焦這些日子的反常,頓時明白過來了——姜還是老的辣,想必她送信出去這種小手段早就叫宋氏給發現了。只是宋氏顧著她的面子不曾說出來,這時候事情都已經結束了,輕描淡寫的提上一句叫她留個教訓。

沈採薇不由端正了態度,收起了其他的雜心,問起了正事:「怎麼沒見著三叔?」

這話一出來,邊上坐著吃點心的沈采蘅便笑了起來。她眉眼彎彎,盡去了愁色,連帶著頰邊的梨渦都是甜馨馨的。她往前幾步,頗是快活的摟住沈採薇的手,輕輕的搖了搖,湊到她耳邊說悄悄話:「他和我娘在裡頭說話呢……」

沈采蘅嘴裡吐出的熱氣吹得沈採薇耳里痒痒的。只是,她拉長了聲調,聲音裡頭藏著點狹促的笑意,就像是細小的花瓣掉到衣服裡頭,香氣淡淡的卻甜得很。

沈採薇一聽就明白過來了,一時間倒是說不出什麼來,只是不由的紅了臉。

宋氏知道她們女孩家面薄,見著兩個小姑娘都紅了臉,也覺得好笑。她想了想,便擺擺手道:「左右現下也無事,你們兩個悶了這些天,今日也不必陪我在屋裡煩。自個兒去外頭走一走吧,晚上是要陪老夫人用的,正好兒大家聚一聚。」

沈採薇和沈采蘅脆生生的應了下來,手牽著手,一起往園子里去。

沒了裴氏在上頭看著,她們兩個小姑娘說起話來反倒更自在。沈採薇也沒了顧忌,直接開口問道:「三叔這回是出了什麼事?」

沈采蘅歪頭想了想,便答話道:「他們去福州的船半路上就叫倭寇的火炮給打著了。好在爹爹他們運氣好,倒是叫邊上漁村的幾個村民給救了。只是松江城門關了,爹爹的腿傷了動不了,所以才斷了消息。」她說到這裡,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些倭寇可真是害人。我聽爹爹說,那漁村統共也就百十個人,地方又小,倭寇本也不打算要在那裡停駐,竟還要衝進去搶殺一通。活著的村民也沒多少了。」

戰爭之下,人命怕是都及不上螻蟻。

沈採薇亦是心有戚戚,沉默了許久才接著問道:「對了,福州那邊有消息嗎?」

沈采蘅沒了心事,心情暢快。她蹦蹦跳跳的跑到了桂花樹下,仰頭嗅了嗅桂花,微微笑了起來:「爹爹自己腿傷了沒去報信,不過也已經遣了人換陸路去福州了。算算時間,想來福州的援軍也快要來了。」

這倒是個好消息。至少松江很快就要解圍了。

沈採薇也不由笑了起來,拉住沈采蘅的手,跟著仰頭看了看桂花樹,戳著沈采蘅的面頰道:「要不晚上吃桂花山藥?」這雖是道葯膳,吃起來卻甚是可口香甜。

沈采蘅被這麼一說立時就餓了,吐吐舌頭,得隴望蜀的看著不遠處的梅樹笑道:「待今年的梅花開了,咱們正好還可以吃梅花羊肉粥。」

沈採薇忍俊不禁,被她這樣一提,倒是想起了件事:「唔,被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今年女學的梅花節不知道還辦不辦呢。」

和蘭舟節這種女學自己訂下的節日不一樣,梅花節乃是大越民間家家戶戶都要過的節日。只是,女學裡頭過起梅花節卻頗得了前人的幾分逸趣,含了點閑情。

沈采蘅一笑:「肯定要過的。再過些日子倭寇肯定就要退了。年年都要辦,今年哪裡能夠落下。」

沈採薇手扶著樹榦,想了想便點頭道:「也是,這也算是太祖皇帝訂下的節日,必是要辦的。」她想起這節日的由來,心裡頭又免不了覺得有趣,想著:有個這樣有趣的開國皇帝,怪不得會有個要辦女學的開國皇后。

江南暖和,沈採薇和沈采蘅此時在外頭跑跑走走也不覺得有多冷,只是她們不知道,北方這時候也已經颳起了寒風。也是巧了,此時京中亦是有人在說梅花節的事情。

「咳咳,這天越來越冷,倒是快要到過梅花節的時候了……」皇帝近年被朝政和太子的病壓著,整個人都瘦了許多,穿了一身玄色的便服,瞧著便如尋常人家的老人一般。

只是,他願意去做尋常老人,旁的人卻沒幾個真會把他當做尋常老人。

蕭齊光往前幾步,小心翼翼的扶著皇帝坐下,細心的從邊上的公公手裡接了茶遞上去。

皇帝喝了口茶潤了潤喉,介面笑著問道:「梅花節的由來你可是知道?」

蕭齊光點點頭,溫聲道:「少時聽著王府里的乳母說過。聽說是太祖皇帝是在冬日裡初遇光烈皇后,初一見面便驚若天人,甚是傾慕。只是當時家無餘財,不知如何去討好佳人,於是便每日早起去采梅花放到光烈皇后的窗口。他一共送了半月的梅花,後來偶然被光烈皇后撞見,最後終是成就了一份良緣。」

皇帝消瘦的面上浮出幾許笑意,溫和的看著蕭齊光,語氣裡帶了點惆悵和感嘆:「正因如此,每年女學裡頭都會在梅花節里辦個宴。那一日,少年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給心儀的姑娘送梅花,哪一個姑娘得的梅花最多,就是那一年的『花王』。朕當年的那枝梅花,便是送給了皇后的……」

蕭齊光低了頭,聲音聽上去卻很是自然:「陛下與皇后亦是天賜良緣。大越開國以來,也只有陛下和太祖皇帝一樣,空六宮而獨有一後。」

這話從蕭齊光嘴裡說出來再到皇帝的耳里,哪怕聽上去再如何的自然和誠懇亦是有著說不出的嘲諷意味。

皇帝微微合了眼,壓下心頭那些複雜的思緒,然後緩緩的才抬眼看著蕭齊光,正色問道:「齊光可有心儀之人?」

蕭齊光心中一動,面上卻不顯,只是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臣年紀尚小,正該努力向學,哪裡敢分心其他。」

皇帝只是看著他,語氣漸漸淡了下去,只是眼中隱隱的透出幾分銳利的鋒芒:「朕倒是聽說,沈家的幾位小姐都甚是出眾,與你關係很好?」

蕭齊光手掌已然有了些濕汗——他自問待沈採薇別無男女私情,只是視作妹妹而已。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以來沈採薇是第一個叫他心生憐惜、另眼相看的姑娘。

最要緊的是,只這麼一句便知道哪怕是在松江,皇帝亦是派了人看著他的。

蕭齊光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面上不露,嘴上卻含了些輕慢的意味道:「都是些小姑娘,莫說男女有別,便是坐在一起也說不到一塊。哪裡能說得上是『關係很好』?」

皇帝聞言一笑:「什麼小姑娘……」他這一笑之間,適才那點兒宛若刀尖的鋒利感消了開去,又是一派尋常老人的和藹,很是和氣,「你自己還只十三呢。」

蕭齊光跟著笑了一笑,沒說什麼,只是等著皇帝的下文。

果然,笑了一會兒,皇帝便開口道:「朕記得皇后有個侄女現今也在京都女學呢……」

為君者,從來都不需要把話說透了,點到即止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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