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知口脂香,唯聞書卷聲 第68章

沈採薇一時間怔了一下,然後連忙轉身,跑了幾步,略有些擔心的拉住沈采蘅的手,試探著問道:「三娘?」

沈采蘅低著頭,額上的劉海落下一片淡淡的陰影,使得她面上的神情在夜裡也有些看不清。她整個人彷彿都在顫抖,細齒緊緊的咬著下唇,雙唇微微顫了顫,許久才哀求似的小聲道:「二姐姐,我們走吧,大伯母有事和我娘說呢……」

沈採薇看她那模樣就知道她剛剛確實是聽到了。只是沈采蘅一貫天真嬌氣,現下一撞見這樣的事第一反應便是要自欺欺人的當做不知道。

沈採薇垂眼看著一臉蒼白的沈采蘅,心中一酸,就好像是心尖處被人用力擰了一下,又疼又酸。她連忙伸手摟住沈采蘅,輕之又輕的道:「我知道三娘你剛剛都聽見了。我們一起去裡面好不好?大伯母和嬸嬸都在裡面,我們有什麼問題,都該先去問一問她們,而不是悶在自己心裡頭。你說對不對?」

與其讓沈采蘅回去胡思亂想,還不如早早的把事實攤開在她的面前。魯迅有句話說的好「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她自然不期望沈采蘅成為所謂的勇士,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沈采蘅能一輩子都這樣天真嬌氣,一輩子都快快樂樂的。但是,懦弱的人逃避困難,勇敢的人百折不撓——人生於世,總是要有面對困境的勇氣,這才是真正珍貴並且不能失去的。

沈採薇說完話便安靜的站在那裡,留了空間和時間等著沈采蘅自己選擇。她握著沈采蘅的手,手指微微使力,想要把自己心裡的勇氣和力量也傳遞給她。

沈采蘅依舊低著頭,不言不語的站在那裡。從沈採薇的角度,只能看見她顫動的眼睫以及被咬得蒼白的唇。

一時間,整個院子都是靜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到。她們腳邊的薔薇花叢里有露水從花葉上滑落下來,「滴答」一聲的落到土裡,依稀有輕輕的蟲鳴聲在這樣的沉默里也跟著靜了下去。

好一會兒,沈采蘅才點了點頭,握緊了沈採薇的手。

沈採薇看著妹妹這模樣,眼眶微微有些紅卻還是用力忍住淚意,一步一步的拉著沈采蘅往屋裡去。

屋裡燈火通明,地上卻是一片狼藉。

裴氏披了外衣靠坐在羅漢榻上,她烏壓壓的長髮凌亂的披在肩後,面上淚痕楚楚,整個人彷彿是沒了力氣,連手指尖都抬不起來了。她濕漉漉的眼睫輕輕的顫著,胸脯氣得上下起伏,顯是胸中氣火依舊還在。

就在裴氏的腳下,被她摔碎的茶盞和器具鋪了一地。瓷片映著燈光,光色冷然,而滾燙的茶水灑了一地,熱氣四散開來,那價值千金的茶葉則灑落在地上,委委屈屈、濕濕嗒嗒的黏在地毯上。

宋氏就坐在裴氏邊上,雖然脊背依舊挺得直直的,可她那一貫淡定的臉看上去亦是有些發白。她正垂首看著裴氏,目光裡頭既是擔憂又是焦急。

沈采蘅一見著裴氏,就立刻掙開了沈採薇的手,就像是受驚的小鳥一樣撲倒她的懷裡。她適才憋了一口氣,此時卻終於忍耐不住的哭了出來,拖長了聲音叫道:「娘……」

宋氏沒想到這會兒沈採薇會把沈采蘅也帶了過來,不由有些不贊同的看了她一眼。只是,這時候卻不是說閑話的時候,宋氏接著開口安慰起裴氏母女,語聲輕軟:「三娘快別哭了……都上女學了,怎麼說哭就哭的?現在這樣的時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你爹爹就算是為了你和你娘也一定不會出事的。再說,顏知府那裡也已經派了人去,很快就會有他的消息了。」

有道是「為母則強」,裴氏雖然一貫不著調,平日里也不算是個稱職的母親,可她現下見了沈采蘅,心中倉皇劇痛之下居然也勉強提了口氣上來。她有些艱難的從懷裡拿出帕子替女兒擦淚,啞聲安慰女兒:「三娘莫哭,你大伯母說得對,你爹爹一定不會有事的。」提到沈三爺,她語聲艱難的頓了頓,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顆又一顆的往下掉,好不容易才接著說話,語聲艱澀中帶著愛憐,「你還有娘呢,乖,別怕。」

沈采蘅哭得更是厲害,她鼻子通紅,皮膚亦是皺巴巴的,整個人都窩在裴氏的懷裡,彷彿下一刻就要哭岔氣了。她抽抽搭搭的喃喃道:「娘,我怕……」她自己也說清楚自己是在怕什麼,只是這時候腦子一片空白,心卻跳的厲害,說不出的害怕和擔心,眼淚根本止不住。

裴氏低頭看著女兒那既像自己又像丈夫的臉蛋,悲從中來,一時也忍不住了,也抱著女兒大哭起來。

宋氏就坐在邊上,本是想要再勸幾句,只是瞧著這情形卻忽而從榻上站了起來,悄然伸手拉了沈採薇出門去:「先讓她們母女呆一會兒,好歹緩一緩。」這樣的時候,旁人的勸說也不過是蒼白的無用之詞罷了——針沒刺在自己身上,自然不痛。

沈採薇默默的跟著宋氏出了門,等出了房門才開口問道:「大伯母怎麼這時候把這事說了?」裴氏一輩子都沒吃過什麼苦,這樣的消息,哪裡禁得住?

宋氏唇邊還殘留著一絲苦笑:「你以為是我說的?是官衙裡頭來了人,不知就裡的就把消息傳到了這邊。我趕到的時候,你嬸嬸險些都要鬧起來了,我怎麼敢再瞞下去?」

沈採薇知道是自己誤會宋氏了,不太好意思的頓住口,低了頭去看腳尖。她心裡頭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那是曾經把她抱在膝上喂點心,手把手教她寫字,拿著外頭買的面人逗她笑,用溫柔的聲調給她念書的人。她也是真心那沈三爺當做叔叔甚至於父親。出了這樣的事,她甚至也想要如沈采蘅那樣大哭一場。只是,她到底比沈采蘅年長一些,知道哭解決不了大事。

「大伯母,我想去找三叔。」沈採薇陪著宋氏走了一段路,腦中靈光一閃,忽然語出驚人地說道。

宋氏面上極快的掠過一絲驚詫之色。她久經世事,反應極快,立刻就按住了沈採薇的肩頭,沉聲道:「你這是在說什麼呢?!」她似是意識到了自己語氣有些重,很快便放緩了聲氣,勸道,「採薇,你別胡思亂想的。別說眼下倭寇還沒退,你一個小姑娘,哪裡能夠這樣胡鬧?」

沈採薇低了頭,低聲應道:「知府那邊還要防著倭寇,肯定不會太用心去找三叔。時間拖得越久,三叔必是越危險。咱們應該自己派人出去找才對。」

宋氏面沉如水,聲音卻依舊是溫柔堅定的:「那也輪不到你一個小姑娘去犯險!那些事我自會安排,你別太操心了。我瞧著你的臉色也不太好,昨晚必也是沒睡好。聽話,早些回去休息,睡個回籠覺。再過幾天,你三叔那裡一定會有消息的。」

沈採薇還要再說什麼,想了想卻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大伯母。」

宋氏目送著沈採薇往回走,想了想後又吩咐身邊的人:「二娘性子倔又一貫有主意,讓她身邊的人都給我提點心,多注意點。」

「是。」一個身材矮胖的嬤嬤應了一聲。

宋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低聲自語道:「這一晚上亂的,我這頭都要痛了……」她苦笑了一下,「明明外頭打贏了,我這心裡卻是半點也沒輕鬆起來。」

沈大爺一顆心都撲倒學問和書院上,長子遠在京城,次子和女兒現下又不頂事。這個家,說到底,出了事還是得她來扛著,一點兒也輕鬆不得。

沈採薇回了院子,卻沒如宋氏說的去睡個回籠覺。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去了書桌那邊寫信。

她也知道自己異想天開的「去找三叔」的想法太過荒唐,只是靈光一動的想起適才聽說射了倭寇首領一箭的李景行,心裡頭不由有了點別的想法。

李景行既然能夠出戰,想來和顏知府那邊的關係很好,說不準真能在這時候帶些人出城尋人。且他身手也很不錯,要是請他去找人,豈不是正好?

沈採薇自然不是那種自我感覺良好到「天下皆我媽」的人,她也知道自己和李景行不過是泛泛之交,對方犯不著這種時候替她犯險。

只是,事關沈三爺的安危,她還是願意試著盡一儘力。

沈採薇坐在書桌前,刪刪改改的寫了好一會兒,幾乎把肚子的墨水都倒出來了,這才把信給寫出來。她這時候也顧不得去擔心所謂的「私相授受」,匆匆的把綠焦叫了進來,悄聲吩咐了幾句。

綠焦聽著這吩咐,心裡頭頗有些不安,但她素來對沈採薇言聽計從,稍一猶豫,還是聽話的拿著信出了院門,準備按照沈採薇的吩咐尋機出府去送信。

只是天不從人願,她這才出了院門就被宋氏派來的嬤嬤給撞了個正著,立時就給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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