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知口脂香,唯聞書卷聲 第61章 北方有佳人

沈採薇和李景行正對面無語,城內的女學生們卻是吵起架來。

杜若惜氣得雙頰通紅,眼睛死死的盯著柳於藍,大聲呵斥道:「要不是你貪生怕死,慫恿那些人早些開船走,採薇肯定能趕上來的。」

柳於藍細眉微蹙,眼睛一紅竟是落下滾滾的淚珠來,她有些濕的眼睫緩緩垂下遮住了眼中複雜的神色,細齒咬著唇輕聲:「我知道杜妹妹你罵我的話都對……只是,船上不止我一人,若是耽擱了時間,一船的人都會跟著遭罪。我,我也是沒辦法啊。總不能叫我們大家都豁出命去等採薇吧?」

柳於藍哭得宛若梨花帶雨,加上她鬢髮凌亂、衣飾微濕,居然也有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模樣。邊上的同學思及適才的危險,忍不住開口勸和道:「若惜你少說幾句吧,那時候情況緊急,於藍她也是無可奈何。她一貫心軟,這時候心裡必也是不好受的。」

杜若惜氣急反笑,揚著下巴冷冷的「呵」了一聲,譏誚的反問道:「她心裡不好受?誰會信?!」杜若惜環視了在場的同窗,冷著聲音道,「要是沒有採薇提早發現倭寇的蹤跡,你們一個都別想逃,哪裡還有機會說什麼『心裡必也是不好受』?這時候倒是一個個的都裝起無辜來了。我簡直,簡直恥與爾等為伍!」

杜若惜這話擲地有聲,簡直就像是銳利的尖刀劃破在場之人的麵皮,鮮血淋漓。所有的人臉都漲紅了,又羞又惱。

之前一直沒吭聲的鄭午娘這時候卻站出來出聲來:「她確實是救了我們,我們也很感激。但事已至此,你總不能叫我們都去償命吧?她一人性命與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兩者孰輕孰重,你也應該明白才對。」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緩了緩臉色——是了,沈採薇一人性命能救了這麼多人,也算是死得其所。再說。無論如何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總不能怨別人吧。至多,她們心裡感激她,替她去佛寺里燒點香什麼的。

雖然也有人心生羞愧,可人總是最喜歡替自己著想的,很快就為自己開脫乾淨了。

杜若惜的眼刀子掠過剛剛換過乾衣服的鄭午娘,根本不想和她多說,只是冷然嘲笑道:「白眼狼。」

鄭午娘雖換了一身衣裳,但頭上散下的烏髮還未烘乾,幾縷濕發的披在肩頭,看上去嬌嫩又柔弱。她面不改色的道:「杜姑娘這話未免太過了。」她抬起頭,下巴尖的就像是小荷才露出的尖角,唇角線條微微上揚,那蒼白的笑容裡面帶著某種冷淡而刻薄的意味,「逝者已矣,我本不想多說的,只是你既然這樣說了,話還是要說清楚才好——當時採薇忽然將我推了下去,要不是我恰好尋到了一個木匣,怕是連命都送了……」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面色一變。

就在這時,她們身後有清脆悅耳的女聲緩緩響起。

「鄭姑娘這句『逝者已矣』說得真好聽。」

杜若惜面上不由浮起一絲驚喜的神情,顧不得去擦幾乎要盈眶而出的眼淚,轉身抓住說話那人的手:「採薇,你沒事?」

沈採薇朝她一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心裡甚是感動。

鄭午娘藏在袖子里的手靜靜的握緊,青筋突起,指甲陷入肉里。疼痛讓她的神經分外清醒,她面不改色的抬頭去看沈採薇,鎮靜的應聲道:「採薇你沒事就好。」之前那些話卻是隻字不提。

沈採薇卻不會放過她那話柄,轉頭直視她,問道:「你說你那木匣子是你自己尋的?」

鄭午娘咬了咬唇,許久才輕聲道:「自然。」事到如今,確實是不能改口了。

沈採薇輕輕一笑,彎彎的黛眉就像是夕陽餘暉之下遠山倒影,頰邊兩個酒窩看上去清甜可人:「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午娘你怎麼就不記得事了呢?那匣子還是我親手遞給你的。上頭還留著我的指甲印呢,要不你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鄭午娘聞言面色一白,眼中神色大變,好一會兒她才冷硬地答道:「那木匣早就在上岸的時候就被我丟了。」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鄭午娘這話一出,眾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忘恩固然可恥,但鄭午娘這樣顛倒黑白、恩將仇報的行為反是更加可恨——這已經可以算是人品問題了。

沈採薇早有所料一般的看著鄭午娘,笑盈盈的模樣,倒是再沒有說些什麼了。

鄭午娘白皙嬌嫩的掌心儼然落下幾個帶著血跡的指甲痕,她勉強抬頭對著沈採薇一笑,竭力維持著自身的儀容。只是她心裡清楚的明白:就因為剛才那一念之差,她這些年苦心經營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

即便是柳於藍這時候也不敢上前去替鄭午娘說話——既然沈採薇未死,這時候反倒不好再說她的壞話。

沈採薇目光掠過在場眾人的神情,看著那些人或是羞愧、或是理直氣壯的神情,她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的拉著杜若惜轉身就走,順便問了問自己現下最關心的話題:「采蘅呢?」

杜若惜一邊擦眼淚一邊柔聲道:「采蘅運氣還好,上岸的時候正好遇見了顏知府家的公子帶著官兵出城,對方正好認得她,就先派人把她送回府上了。」

顏公子?不會不是她想像的那樣吧?

沈採薇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問道:「是顏家五公子?」

杜若惜點點頭,遲疑著看著她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沈採薇原先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只是擺擺手,示意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上一回她好不容易才把沈采蘅對顏五的朦朧小感情給壓回去了。這一回一見面就是這種英雄救美的場景,沈采蘅那天真的性子真的扛得住嗎?這究竟是什麼孽緣啊?!

杜若惜會意的轉開話題,說道:「鄭午娘一定沒有丟掉匣子,你剛才就不應該給她留面子,直接讓她把匣子交出來才對。到那時候,那才叫沒臉呢。」

沈採薇頗是無奈的攤開手,笑了一下:「那匣子是我隨手拿的,根本沒記號,我剛剛都是胡說的,是唬她的。」

「所以,她這算是被你給嚇住了?」杜若惜實在忍不住了,揚揚嘴角,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

沈採薇也跟著一笑:「沒辦法,誰叫她心虛。」

她們說說笑笑,一時間倒是沖淡了戰時的恐怖。

這時候,遠在北漠的王庭里,清亮的湖水邊上不少的騎兵正在策馬奔行,汗水從仿若塗了油的皮膚上滑落下來,正好落在長著青草的柔軟土地上。

最中央的地方,一個男人正在翻看著木案上的卷宗。

「果然,越國江南確有異動。」那男人年不過弱冠,生的劍眉星目,鼻若懸膽,那被陽光曬得黝黑的膚色令他英武至極、威儀自生。他彷彿是隨意散漫的靠坐在鋪著白虎皮的黃金王座上,那毫無半點瑕疵的虎皮在陽光的暈染之下顯得柔軟至極,可那端坐其上的男人卻猶如鋼鐵利劍一般堅不可摧。

李景行能知道倭寇的行蹤,不過是機緣巧合,恰逢其時。可這男人身在北漠卻對這動靜瞭若指掌,要麼是手段高明要麼就是早有預料。

不過,江南與北漠相距甚遠。那男人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印證所知罷了。他接著信手翻看著眼前的卷宗,若有所思的自語道:「只是,這一回李景行南下,蕭齊光卻提早回京,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

能叫蕭齊光提早回去,必是大越朝中顯貴人物,甚至可能是大越的皇帝或是皇后。只是,觀其言行卻是毫無問題,甚至都未能提早解決這次的松江之圍。

那麼,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男人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扣了扣桌案,節奏不輕不重,不急不緩,帶著他獨有的強大控制力。隨即,他似是想起了什麼,抬頭望了望天色,升起一絲淡淡的不忍和惋惜。

蕭齊光提早回京,那麼這一回沈採薇遇難之時又該如何?想起前世那驚鴻一瞥,任是他那樣鋼鐵一般的心腸都忍不住有了一絲動搖。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