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知口脂香,唯聞書卷聲 第59章 蘭舟節(二)

鄭午娘年紀到底還輕,這時候心裡憋著氣,面上雖然不顯,話卻是少了。

方盈音側頭瞧了眼鄭午娘的神色,心知她是生氣了,心裡突了一突,原先還滔滔不絕的她頓時停了聲,有些尷尬的站在原處。

在方盈音看來,自從裴越回京之後,鄭午娘的脾氣就越發古怪了。方盈音也是侯府嫡女,在家裡的時候更是被寵著的嬌嬌女,若不是看在鄭家的面子上,哪裡會忍氣吞聲的跟在這裡受這樣的閑氣?她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是暗暗的埋怨了幾回。

她們幾人各顧各的站了一會兒,杜若惜和一些女學生也都稀稀落落的來了,學堂里主事的先生點了點人數,認真叮囑了她們幾句話後便讓她們上了第一艘船。

沈採薇微微仰起頭去看那碧色的天空,碧空如洗,便如一顆澄澈的藍寶石,帶著一種柔和而明澈的光。雖然臉上的面紗還未摘下,但拂面而來的江風彷彿也已經投過面紗吹在面上,帶了點微微的涼意和濕意。沈採薇不由的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天地都遼闊了起來,心也跳了起來。

沈采蘅倒沒有這麼多的心思。她隨著眾人一起上了船,然後便左顧右盼的把甲板的四周都看了一遍。

這時候甲板上的許多女學生都已經三三二二的聚在一起笑開了,她們作畫的開始調配顏料,寫字的開始研磨,作詩的則聚在一起想題目,甚至還有姑娘叫人去取江心水來烹茶。眾人心情輕鬆,說笑隨心,一時間甲板上倒是氣氛頗是和睦。

鄭午娘心裡不舒服便也懶得應酬那些人,隨口扯了一句「暈船」作為借口,往船上的房間休息去了。她是北人本就很少坐船,暈船這個借口說起來也是聽得過去的,加上她本就沒幾個好友,除了柳於藍關切的問了一句之外眾人都沒怎麼在意。方盈音一向都是以鄭午娘為首,稍一猶豫,還是跟著鄭午娘走了。

沈采蘅還是小孩心性,繞了一圈之後就歡歡快快的上來拉了拉沈採薇的手臂:「二姐姐,咱們一起去頂層瞧一瞧吧?」

杜若惜正好就在後面,上來拍了拍沈采蘅的肩頭:「這才幾日不見,你就把我忘啦,這種事也不叫上我?」

沈採薇不由一笑,挽著沈采蘅的手,揚了揚下巴,佯作得意的道:「嫉妒了吧,誰叫你沒妹妹?」杜御史嚴於律己,家中也只有杜夫人和一二通房,膝下只得一個嫡子、一個嫡女。

杜若惜哼了一聲,挺秀的鼻子看上去頗是秀氣。她伸手拉起沈采蘅和沈採薇的手,沒好氣的道:「就知道你沒好話,下回定要撕了你的嘴!」

她們幾人說說笑笑間一起踩著台階到了最上面的那層,情不自禁的伸手扶住護欄,垂眼望著水上的波濤,一時間都覺得心曠神怡。

沈採薇不自覺的想起曹操的《觀滄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她的臉被江風吹的有些紅,眼睛卻是亮亮的,山川水流倒影其上,眸光爍爍,「江景尚且如此,有朝一日,我必是要去觀一觀滄海。」

沈採薇前世其實也沒什麼機會去旅遊。沒出名的時候,窮的很,更沒有錢和時間去旅遊;等出名了,也就不敢去人來人往的景區去擠著,還不如窩在家裡做個宅女。現下想來卻是錯過了許多美景,荒度了不少時日。

杜若惜連忙拉住都快要把半個身子探出外邊的沈採薇,提議道:「反正閑著也是無聊,要不咱們每日作一首觀江的詩吧?」

沈采蘅不由嘟嘟嘴:「我最討厭這個了,每天詩啊畫的,你們還有沒有同情心啊?」人和人的信任哪裡去了?

杜若惜和沈採薇都被她的語氣逗得一笑,一時間竟是尋不出反駁的話來。

沈採薇靠著護欄笑了一會兒,只覺得肚子都要笑疼了,正要說些什麼,忽而凝目望了眼遠處,詫異的道:「你們看,那邊有好幾艘船呢,是商隊嗎?」

杜若惜和沈采蘅被她這麼一說也都看了過來,只是很快就搖了搖頭:「有嗎?怎麼看不見?」

杜若惜更謹慎些,想了想後又加了一句:「今天是蘭舟節,應該不會有商隊挑在這個時候來的。」

沈採薇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不知是不是美人鏡潛移默化還是自己天賦異稟的緣故,她這具身體雖然有些柔弱但確實是稱得上耳聰目明,所以她才認真練著練箭這樣考驗眼力的事。

沈採薇猶豫片刻,還是蹙著眉認真的辨認了一下:「好像的確不太像是商隊的船隻。」她猶疑的搖了搖頭,遲疑著道,「甲板上站的人倒是挺多的……」

沈采蘅忍不住笑出聲來:「哎呀,二姐姐你連上頭人都看得見?」她伸手要去刮沈採薇的鼻子,笑嘻嘻的,「說起來,二姐姐你倒是難得正經說一次笑話……」

沈採薇彎腰躲了一下,也覺得自己這疑神疑鬼的太好笑了——說不準就是哪個不知規矩的商隊來了呢。她拉著沈采蘅的收捏了捏,正準備去下面和其他女學生回合。

她心裡忽而一凜,還是回頭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日光正好,那邊本只是黑影的船隻也近了許多,刀光恍若雪花一般的刺入人的眼眸,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商船!看那穿著倒是很像傳說中的倭寇……

沈採薇一下子就回過神來,只覺得心口跳的飛快,腳一軟幾乎都要站不穩了,那種腦子一片空白的恐懼感令她有一種馬上逃到下面的衝動。只是,邊上還有杜若惜和沈采蘅,沈採薇靜了靜心,站在原地沒有動。

沈采蘅和杜若惜這時候也看見船隊隱隱的影子,面上浮上一絲疑惑。

沈採薇定了神,連忙拉住兩人的手:「我們先去找船長,他那裡應該有望遠鏡,讓他往回開。」

沈采蘅和杜若惜一臉不明所以,只是看著沈採薇那鄭重其事的模樣,還是沒吭聲的跟著走了。

船長那裡果然有望遠鏡,照著沈採薇的話一看,便也被嚇住了:「這種時候,怎麼會有倭寇?」倭寇的惡名哪怕是從來太平的松江城也早有耳聞。

沈採薇此時已經定下神來,平聲靜氣的和人說話:「現在最重要的是調轉船頭回去。另外,還請您派人和學堂里的先生說一聲,請她去說明情況,穩定秩序。」

船長看了看跟前這個穿著碧色衣衫的小姑娘,見她白嫩的面上帶著這種鄭重的神情,微微有些怔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多謝小姐提醒。」他不免有些羞愧,一個大人竟是比不過一個小女孩鎮靜。

結果,船長以為「鎮靜」的小女孩差點腿一軟站不住——她前世也知道很多倭人的噁心事,這時候見了倭寇簡直怕到家了,偏偏還要硬撐著。沈採薇扶著杜若惜的手站在那裡,跟著又提醒了一句:「他們的船速度比我們快得多,必須要讓大家做好準備——實在不行棄了這大船走,至少目標沒有這船大。」

船長猶豫了一下:「是有幾艘小船可以搭人,也走得快一些。但人多,哪裡載得下。」

沈採薇手上冷汗濕漉漉的,面色卻有一種反常的冷靜:「有人會泅水的,可以游回去。實在不行讓會泅水的僕婦抱著游回去——雖然慢了些,但是比起載滿了人的小船,也安全一些。」就和大船招眼一樣,這樣游回去的反而更安全些。

船長知道也是這個理,反而很快就下了決心:「我去安排小船下水,馬上棄船走。」他到底比沈採薇來得有經驗,知道倭寇的船速有多快,明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

沈採薇悄悄拉住沈采蘅的手:「你去找劉媽媽,讓她抱著你游到邊上的地方躲好——倭寇這一來怕是早有預謀,肯定要開火的。你要小心才好。」劉媽媽就是宋氏挑來會泅水的僕婦。

沈采蘅眼睛一下子就紅了:「那二姐姐你怎麼辦?」

杜若惜一笑,眨了眨眼,拉起沈採薇的手:「有我呢,我和你二姐姐一起坐小船。」

沈采蘅把眼淚憋回去,小小聲的說:「我和你們一起乘船。」她手指緊緊抓著沈採薇的手,怎麼也不願意鬆開。

沈採薇一拍她的腦袋:「別拖拉,船長都說人太多坐不下。」她是真不敢拖下去,直接把沈采蘅拉出去交到劉媽媽那裡,特意交代了,「要真是趕不上,那就先帶著三娘找個地方躲一躲。松江城堅,就算是突襲也不可能馬上破城的。等倭人暫退了,你們再出來就是了。」

沈采蘅死也不願意鬆手,緊緊抓著沈採薇的手,淚眼朦朧,看上去可憐巴巴的:「二姐姐,我們一起走吧……」她本來還沒多少傷感情緒,這時候眼淚上來,嚇得都不敢多說了。

沈採薇狠狠心,把她的手拉開,只是看著劉媽媽:「三娘安危全看劉媽媽你了,來日必有重謝。」

「姑娘言重了。」劉媽媽乃是宋氏調教出來的,很是見過些事,知道這位二姑娘素來撐得住場面,不慌不忙的禮了一下,連忙起身拉著沈采蘅走了。

原本還抽抽搭搭的沈采蘅一下子哭了出來:「二姐姐,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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