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知口脂香,唯聞書卷聲 第43章 蓮子清如水

李從淵的到來對於目前的沈採薇以及沈采蘅來說並不是特別的大事。她們兩個吃完晚膳之後就跑去沈采蘅的西暖閣里吃荔枝。

果蔬易壞,夏日多是鎮在冰中,叫人拿了一些盛在剔透的琉璃盞里,紅白果肉,極是誘人,吃在嘴裡也是冰涼涼、甜絲絲的。

沈采蘅吃了一點兒,叫丫頭給她凈了手,然後便從邊上拿起自己做的一個香袋給沈採薇瞧:「這是送大姐姐的,你看怎麼樣?」因為沈采蘩喜歡素凈的顏色,沈采蘅做香袋的時候也不選那些大紅大紫的,只撿了鵝黃色的來做荷包,用銀色的線串上白色的珠子在上面綉了幾朵蘭花,邊上也只用蔥綠色線綉些花紋,素雅中透著清貴。

沈採薇看了眼,忍不住道:「你倒是費了不少心思……」她認真瞧了幾眼,笑嘻嘻的看著沈采蘅,「看得我眼饞,可有我的?」

沈采蘅揚起精緻白皙的下巴,小小聲的哼了一下,故作正經地說道:「二姐姐也太看得起我了,做這一個就夠費時間的了,哪有空閑再給你做啊?」

沈採薇聞言一笑,湊過去和她說話:「我才不信呢,三娘你哪回兒忘了我的?」她說著說著便眨了眨眼睛,伸手要去探沈采蘅的胳肢要去撓痒痒,「快說,快說,把我的荷包藏哪兒了?再不說,我就大刑伺候了……」

自入學來,她們兩個倒是難得湊在一起樂呵。沈采蘅吃不住,「哈哈」的笑做一團,只得抱住沈採薇投降道:「好啦,你的香袋還沒做好呢,我給你瞧瞧?」

沈採薇這才鬆了手,然後便見沈采蘅起身從後面撿了一個還未完工的:「你瞧,我給你繡的桃花都沒綉完呢。」只見她手裡拿了一個松花色的香袋,上頭用桃紅色的綉線綉了幾枝桃花,淡中帶嬌,繡得格外用心。

沈採薇很是喜歡,上前拉住沈采蘅的手,喜滋滋的:「三娘,你的手果真比我巧……」她很不見外的提了點要求,「我那兒有些玉珠子和水晶片,等會兒給你送來,還要勞煩你給我添些上去。到時候賞荷宴的時候,我還能帶著這荷包出去給那些人瞧瞧呢。」

沈采蘅心裡被沈採薇捧得十分歡喜,面上還要嫌棄的瞪人,擺擺手:「去去,就你事多……」

沈採薇也不說旁的,搖了搖沈采蘅的手臂,接著道:「你別急,明天正好休沐,我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她其實手藝也不太好,可是在現代的時候也做過一些簡易冰淇淋什麼的,倒是可以露一手。

沈采蘅嘟嘟嘴:「那就這樣說好了?」

沈採薇重重的「嗯」了一聲又陪著沈采蘅說了一會兒女學裡面的趣事,等天色暗了才意猶未盡的起身回去。

她們已經十歲,本該搬出去自己住一個院子的,只是裴氏捨不得也不叫搬,於是還住在原先的暖閣裡頭。離得也近,就這麼幾步路,沈採薇便也不叫人送了,使了綠焦在前頭提著燈籠,自個兒走在後頭。

天邊懸了一輪月牙,小巧精緻的可愛,就像是女孩兒矜持露出的笑痕,不動聲色間只余眼波溫柔蕩漾。月光也是淡淡的灑在地上,就像是一地的水印就著風四處流動,風聲花香都像是暗夜裡悄悄落下的薄紗,顯得無比的靜謐。沈採薇本有些倦了,此時緩步走在廊上,忽而聽到細細的蟲聲,心裡突地醒過神來。

她忽然想起周大家說的「雖有美景如詩醉人,但還是太靜了……反倒不能顯出特別來」,原來如此,夏日叢林深夜應該是有蟲聲的,太安靜了,反倒顯得有不真實了。

沈採薇心裡一想通,面上不免露出一絲笑意來,便和綠焦說笑道:「聽說外邊還有人專門粘了知了烤著吃?綠焦你知道嗎?」

綠焦進周府前也在鄉里玩過,聽到這話不免笑道:「姑娘這是哪裡聽來的?鄉下孩子沒什麼零嘴,又攙肉,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都能撿來吃。這知了烤著也是難得的美味呢,又香又脆,吃過幾次就忘不了。」

沈採薇笑盈盈的進了自己的東暖閣,只叫脫了外衣叫人準備沐浴事宜,隨口應了一句:「聽你這麼一說,我也饞了……下回兒得空,我叫采蘅和我一起捉知了去,也嘗嘗你說的美味。」

綠衣上來拿衣服來掛,聽到這話,不禁駭笑道:「姑娘還是饒了奴婢們吧,這些東西可不能多吃,要是鬧了肚子,三太太那裡必是要怪罪的。」

沈採薇一心惦記著自己的曲子,也沒再說什麼,徑直就往書桌那兒去。等凈了手,研了墨,便迫不及待的落筆把自己心裡頭過了幾遍的曲子寫了出來,又改了幾個部分。既然有蟲鳴和流水之聲,等到夜盡之際也該添些鳥語。

沈採薇斟酌著來回改了好一些,總算滿意了一些,本想著要試一試琴聲,想起是夜裡,也不好打擾別人,便只好悶悶的起身去沐浴了。

因為心裡掛了這樣一件事,沈採薇第二日一大早就起來帶著琴去了邊上的竹林撫琴去了——雖然清晨本就涼爽,但竹林還是更清凈涼快些,又不會擾了別人的安眠。

清晨涼風習習,吹過來的十分舒服,竹林偶有竹子被吹得晃動,竹葉落下,聽上去彷彿是簌簌的落雪聲。

沈採薇試了試琴聲,試著彈了一段,果真比之前的似乎好了一些。她就這麼一邊彈琴,一邊改曲子,倒是頗有些悠遊滋味。

李景行來的時候便正好撞見了沈採薇在撫琴。

竹林幽幽,琴聲亦是幽幽。

也是李景行倒霉,投胎的時候沒選好,結果一不小心就攤上了個百年難遇的老爹。

李從淵作為一個全國聞名的鰥夫,雖然自己收拾的整整齊齊、風采照人,養起兒子來卻是能有多粗心就有多粗心。李景行小時候跟他出門就曾經走丟了一次,要不是僕人警醒,李景行本人又十分聰明的站在原地等著,說不得就要被人拐子給拐去了;還有一回,他把酒水當成茶水灌了李景行一大碗,弄得年紀還小的李景行差點醉的醒不過來……如此種種,每當李景行回憶往事都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簡直是神佛保佑,福大命大。

最叫人煩惱的是,而且李從淵的怪癖還頗多,尤其不喜歡太多人跟著伺候,等李景行一懂事就把家裡送來照顧人的僕婦小廝趕走了大半。弄得李景行小時候還有一陣子只當自己家窮了養不起人,皺著包子臉想要學著打算盤管家。

當初,李從淵送兒子來松江的時候,本就沒打算在松江久留,所以也就沒有叫人去打掃松江李家的別院,只是在青山寺叨擾了幾日。等他把李景行塞到裴赫那裡之後,便無兒一身松的跑去游江南了。這一游,走走停停,居然也好些年不見人影。

李景行本就是被自己老爹坑慣了,沒了壓迫,雖然心裡頭有些不習慣但還是挺輕鬆了——反正一百個裴赫加起來也及不上李從淵一個能折騰。他本是住在裴赫那裡,上書院也方便,乾脆也就不去打理李家別院的事了,專心學習去了。

結果,哪裡知道,李從淵在江南前前後後跑了一圈,忽然又跑了回來,還說是要在松江住上一段時間。因為別院沒收拾好,這人就拾掇拾掇行囊,給沈三爺灌了一壺迷湯,進了沈家。

李景行才十三歲,雖然平日里端得一派端方君子的模樣,可心裡頭還是有幾分少年人的驕傲,頗覺得老爹不住自家院子跑去別人家這事挺丟人的。所以,他只好一邊念著「子不言父過」一邊叫人快些把別院收拾出來,然後一大早的又來請人回去。

反正,李景行自覺已經被自家老爹活活逼成了個後宅老媽子……

不過,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這會兒隔著一段路聽著那琴聲,心裡微微一動。於是,他便側頭問了一句:「府上小姐倒是起得早,這時候就彈琴了。」

那引路的丫頭被這話一引,便應聲道:「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是頂頂勤奮的,自來都起得比旁的人早些。」

李景行「哦」了一聲,又朝著竹林方向看了一眼。那撫琴的姑娘穿著一身杏黃色的衣裳,被那碧綠的林子一襯,果是嬌妍妍的。

李景行瞧著那身形和衣裳的顏色,大概就猜出了現下彈琴的是沈二娘沈採薇。

他默默想到:原來是她。

他一聽這琴聲就能聽出幾分天一樓瞧見的那一段曲子的影子,自然是知道了當初不小心在琴譜上寫了曲子的人是沈採薇。

李景行想通這事,就像是忽然得知了一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心裡頭生出一絲難得的歡喜來,彷彿也被那琴聲引出了幾分輕軟的顫動。

他揚揚長眉,俊秀至極的面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難得的起了頑心,趁著人不備,朝著那琴聲的方向丟了一顆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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