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知口脂香,唯聞書卷聲 第37章

下了課,沈採薇便依照周大家的吩咐跟著她去了琴室。

周大家先將手裡拿著的琴放在案上,自己在臨窗的紫檀木榻上落座,然後才緩緩然的抬眼看了看沈採薇,一雙明亮的丹鳳眼無波無痕,十分的明凈:「我已許久未曾收徒,這一次見你便知是良才難得,也是緣分。」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下面的話,「只是,你的拜師禮還未辦過,你我如今也不算是正式的師徒。我前面收過三個弟子,你是第四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按例,她們每個人在拜師禮上都會譜曲一首為禮,不知你覺得如何?」

沈採薇心知,這大約就是周大家對她的考驗,她稍作思索,頷首應下:「得入門下,幸甚至哉。」

周大家唇角牽動,露出一絲真切的笑容,暖融融的。她的目光和煦的落在沈採薇的身上,溫聲道:「好吧,你這些日子先回去試著譜曲。若有所得,可來見我。曲成之日便是拜師之時。」

沈採薇恭恭敬敬的抬手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去。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周大家的聲音慢悠悠的從後面傳來。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此乃一法通萬法。後山的天一樓藏書極多,你若有暇,可去一觀以作參考。」

「多謝先生指點。」沈採薇有禮的退了出去,一顆心已經定了大半。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看到書本就頭疼的沈採薇了,現在的她對自己很有信心。她相信,只要她有心,必然能夠通過周大家的考驗。

自信實在是件簡單卻又不簡單的事。

因為是開學第一日,女學的課表上排著五門必修課。經義課、琴藝課後面還有棋藝課和書法課以及繪畫課。沈採薇這樣輪著一整日下來,等坐在回家的馬車上時,只覺得既是疲憊又是歡喜。

沈采蘅身體比沈採薇還嬌一些,激動的勁頭過了便忍不住懶懶的靠在桃紅色綉海棠紋的緞面軟枕上休息,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沈採薇說話:「二姐姐,先生們都好厲害……」她喃喃著,一張臉紅撲撲的,「怪不得這麼多人都想要上松江女學。」

沈採薇抿抿唇,塞了一片玫瑰蜜餞到她嘴裡,笑著道:「嗯,見到了那些先生們,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學海無涯。若有一日,我們也能如先生們一樣就好了。」見賢而思齊,就是這個道理。

沈采蘅慢慢的咬著那甜滋滋的玫瑰花瓣,吃得滿齒花香,「呵呵」的笑了笑,隨後又想起件大事,大驚小怪的開口道:「啊,我沒按我娘的吩咐選女紅課,回去一定要被罵的。」

沈採薇稍作思索,很快便安慰道:「別擔心,這事本來也怪不得你,到時候若是問起了,我來說好了。」

沈采蘅面上露出兩個笑渦,湊過來,把頭靠在沈採薇的邊上,兩個人離得近近的,呼吸的熱氣都可以吹到沈採薇的髮絲上:「二姐姐,你待我真好……」她小聲感嘆了一句,然後十分自然的張了張嘴,示意對方繼續投喂。

沈採薇只得從邊上的瓶子又取了一塊蜜餞荔枝,給她塞了過去:「你也少吃些吧,等會回去還要陪嬸嬸用膳呢。」

蜜餞荔枝的汁水更多些,一口咬下去,都是甜甜的蜜水。沈采蘅吃得含含糊糊,嘴上卻還猶有餘力的介面道:「我就吃點兒解饞,不耽誤晚膳的。」

沈採薇沒法子,只得順著她的意思又給她吃了幾塊蓮子糕,又喝了點茶水。

結果沈采蘅說得倒是振振有詞,等到了晚膳的時候,果真是懨懨的吃不下飯了。

裴氏倒是沒說什麼,只當是夏日沒什麼胃口,等東西都撤下了,便叫人拿些鮮果來:「你們大伯的學生在濟南做官,專程令人快馬送了些櫻桃來家裡。你們祖母又不吃這個,撿了些好的送來,你們且嘗嘗罷?」

這時候的櫻桃也算是件稀罕物,京里也只有顯貴的人家能吃的上。裴氏過去在京城的時候在宮裡的宴上吃過幾次乳酪拌櫻桃,這時候倒是想起了,便循著記憶吩咐了廚子。先把櫻桃洗凈去核放到琉璃盞里,下面鋪著些透明的碎冰,然後澆上一些杏酪和洗凈的花瓣,因為櫻桃被冰鎮著,上頭冒著白氣,看上去便甜滋滋、涼絲絲的,還有隱隱的暗香拂面。

沈採薇和沈采蘅平日里甚少能吃到櫻桃,這會兒看著都覺得口齒生津,連忙就著冰吃了幾口,舌尖被碎冰凍了一下,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卻是填滿了嘴,一口咽下只覺得渾身都涼爽了許多。

裴氏見她們吃得雙頰鼓鼓,就像是兩隻小松鼠似的,面上不免含了幾分笑意:「我小時候也很喜歡吃這個呢。記得京里還有人寫詩說是『染作冰澌紫』,還真是形象,那冰融了化入汁水裡可不就是這樣?聽著就覺得想吃。堂姐最是疼我,還特意送了好些給我,我一人能吃一大盞,有一回差點吃壞了肚子,叫家裡人急壞了……」

那是她最輕鬆愜意的少女時光了,有什麼喜歡的,不用開口便有人送上來。裴家那一輩只有兩個女孩兒,她雖是二房所出,但是年歲最小,家裡上上下下都寵得很。如今的婚後時日固然也是夫妻和睦,子女順心,但到底是離了京中親友,偶爾想起少時還是有些小小的惆悵。

沈采蘅湊上來問裴氏:「娘要吃嗎?」她挖了一大勺,正要給裴氏。

「不用了,我吃過了。」裴氏一腔愁腸被人差點兒被打斷了,沒好氣的瞪了眼和自己沒有半點默契的女兒,開口問起正事:「你們今日在女學怎麼樣了?對了,采蘅選的女紅課是不是要自己備針線?」

沈采蘅差點一口咬到舌頭,可憐兮兮的拿眼去瞧沈採薇。

沈採薇只得咽下嘴裡的櫻桃肉,笑著介面答道:「我們去的晚了,采蘅這回沒能選著女紅課。」

裴氏蹙了蹙眉,問道:「怎麼回事?」

沈採薇心裡早就打好了腹稿,把女學裡那些事簡單的說了一遍,還特意拿了鄭寶儀的事來作結尾:「我們聽午娘說起京里的事,聽說鄭家小姐及笄之後,和東宮的婚事就要定下來了呢。」

裴氏被這話一引,果是又想起了遠在京中的堂姐:「唉,太子病了好些年,婚事也拖著沒個著落……弄得汝陽王世子那邊都不好提婚事。」汝陽王妃和汝陽王只有一子,年紀本就比太子要大個三歲,如今都十五了,在宗室裡頭這年齡本來早該選人了。只是官家子嗣艱難,太子沒出生的時候常把汝陽王世子抱進宮去,疼的很,早有言說是等他長大了要親自替他賜婚。為著官家這麼一句舊日戲言,汝陽王那邊也不好越過官家辦這事。

再者,太子一年到頭都是病著的,太醫進進出出,幾次垂危。汝陽王就算是再心急兒子的事情也不好這樣的時候提這個。畢竟官家的這唯一剩下的兒子看情況怕也活不久,別說是留個皇太孫就是熬到成婚的時候都難得很。

想起汝陽王妃,裴氏不免又想起聖人,忍不住蹙蹙眉加了幾句:「鄭家的女孩兒脾氣都不太好。那鄭午娘這回兒專門尋你們說這些,必是要拖著你們選不了好課。她有聖人做靠山,這會兒也沒法子。日後你們且遠著她,要不然出了事,必是要推到你們身上的。」因為對聖人沒好感,不用沈採薇多說或是暗示,裴氏自個兒就把這事怪到了鄭午娘的頭上。

沈採薇悄悄朝著沈采蘅眨了眨眼,沈采蘅忍不住低頭笑了一下,抓著裙角的手指也凍得紅紅的。

裴氏一時想起京中局勢,心裡亂了些,也就沒再多問,擺擺手道:「吃完了東西早些回去寫功課,可不許偷懶。」

沈採薇和沈采蘅自然是一臉乖巧的應下了。

等吃完了櫻桃,沈採薇便徑直回自己的東暖閣練字去了。只是,這一日的經歷實在是叫人心情激動,一時靜不下心,她練了一會兒,只寫了一張就擱下筆不練了。想了想,索性叫人尋了本琴譜,歪在美人榻上一邊翻著琴譜一邊想事。

周大家既然是鄭重其事的提出這事,必然是希望她能譜出好曲子。可沈採薇這一時沒個頭緒,倒是不知從何下手的好。

因為在看書,這時候燭台上已經點了燈,邊上的屏風上綉著映日蓮花,一眼瞧去好似那正中的荷花將開未開。因為這是用荷花熏過的,熱氣一烘,隱隱就透著那淡淡的花香,彷彿有脈脈香氣流轉開了。沈採薇的影子照在上面只一抹淡淡的,連著屏風上的明麗的景緻也被映得昏昏的。

沈採薇看了幾眼琴譜,閉著眼在腦里想著譜子,結果許是太累了,她閉著閉著,險些就睡過去。

邊上給沈採薇打扇子的綠衣上來推了一下,輕輕的提醒道:「姑娘,今天還沒沐浴呢,可別就這樣睡過去了。」

沈採薇那點兒困意一下子被她給推走了,伸了伸懶腰,起身道:「嗯,去沐浴吧。我明日還要早些去學堂,順便去後山的天一樓找找譜子。」

現如今,洗澡也是件頭疼的事。因為美人鏡的緣故,洗一次疼一次,倒是叫沈採薇一提到「洗澡」兩個字就覺得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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