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知口脂香,唯聞書卷聲 第29章 入學考(三)

松江女學公布成績的時候,柳家早早就派了人去看。

柳於藍早上和老太太以及母親請安,因她一貫嘴甜受寵,陪著說了好些話才按照慣例回房看書去了。一貫疼她的柳夫人和柳老夫人打趣道:「要我說啊,還是我們家的藍姐兒最是刻苦,怪道幾個女兒裡面老爺最疼她。眼瞧著成績都要出來了,還一點也不鬆懈。」

柳老太太眯著眼,點了點頭:「她確是懂事。咱們這樣的人家,女孩課業上要是學得不好,才是叫人笑話。」她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出一絲淡淡笑痕來,冷淡得毫無人氣,「等上了女學,藍姐兒的婚事就可以提起來了。女孩家的,模樣好,有了才有了名,找起來人家也容易,還能幫襯著家裡的兄弟。去年病了一場,已經耽擱了一年了。」

柳夫人深以為然,連忙點頭稱是。

柳於藍自然是不知道柳老夫人和柳夫人的對話,可她卻猜得到她們會說什麼。她一出院子,面上的笑容就沒了,只是沉著一張臉往自己那個院子走,身後跟著的丫頭也都噤聲跟著。

柳家人多,女兒也多,索性也就不分院子,幾個女兒都住在一個院子里。柳夫人倒頗有些賢惠的名氣,無論庶女嫡女皆是一樣的教養,都請了先生來教琴棋書畫,日日考校。只盼著把幾個女兒好好的都嫁出去了,即能幫襯自己兒子又能撈個夠本。

柳於藍邊上住著的便是柳於藍的庶妹柳湘君,湊巧就撞見了。

柳湘君生的模樣嬌艷,笑起來便和朵花似的,見了她便笑道:「哎呦,七姐姐回來了啊?」她掩唇一笑,「我還以為你要在老太太哪兒等著成績出來呢。剛剛還和香草說了,咱們七姐姐這回兒必能得個魁首回來,這運氣便是大姐姐都及不上呢。」

柳於藍拿眼輕飄飄的上下瞥了她一眼,就和沒看見人似的,抬步徑直就進了自己的屋子。可是即便關了房門,她還是聽到了柳湘君在外邊對著丫頭指桑罵槐的叫罵聲:「我剛剛不是叫你去給我摘花嗎,怎麼還站在這兒?你是聾了還是瞎了,我待你稍好一些,你就真拿自己當回事了……」

柳於藍恨得咬牙卻還是強自咽下氣,坐在琴案前用力撫了撫琴,琴聲幽幽響起,掩去了柳湘君的叫罵聲。

柳家幾個老爺都講究風流名士的做派,女人一個一個的往裡邊抬,庶子庶女一個一個的往外生,還偏要擺些排場,再豐厚的家業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柳於藍她娘指望不上丈夫,一門心思只往兒子身上用,因為兒子、丈夫進學應酬皆是要錢,她便也只好撥弄著算盤使勁的想著生錢的法子。所以,柳家養女兒便和養物件一樣,一個個學文識字,走出去時也穿戴整齊,只等著賣個好價錢。

柳於藍和大姐柳生香還算好,至少是嫡女,她娘為了面子也會尋個面上好看的人家。可底下的庶女,眼下瞧著還算得意,哪裡又能得到好親事?前年有個庶姐就是被嫁去一個外地了,對外只說是書香人家,不求富貴,只求女兒過得好。可柳於藍卻從上房那裡聽過一耳朵——那人家確實是書香人家人家,家中也算得上是豪富,只是那人年過五十,膝下早有兒女,尋的乃是續弦,背地裡的污糟事就更不要說了,哪天兒聽到庶姐的死訊怕是都不意外。可柳夫人收彩禮卻收的極高興,興頭上還送了柳於藍紅玉鐲子。柳於藍瞧著那鐲子,跟染了血似的紅,轉頭還要裝作不知道的模樣去哄那不知情的庶姐。

所以柳於藍少時便憋著一口氣,與她那大姐姐自小便狠了心去念書,只盼著能改變命運,只盼著能早些離了柳家這個火坑。哪裡知道柳生香運氣不好遇上了沈采蘩,生生叫壓下去了,心裡越是不甘心背後就越是狠了心去念書,結果到了後面竟是得了頭疼症,一見著書本就頭疼。柳夫人初時還要尋個醫問個葯,後來見不管用便沉了臉,一邊說晦氣一邊尋了個人家隨隨便便的把長女給嫁了出去。

柳於藍去年見了長姐一面,見她神色憔悴,顯然是過得很不好。所以,她心裡憋了口氣,也狠了心想要踩著沈家女兒的名頭揚名,等到時候還怕尋不到好親事?怕是整個柳家都要奇貨可居的供著她。

柳於藍彈了一會琴,好一會兒才把眼睛抬起去看那立在外邊似有話說的丫頭,問道:「成績出來了?」

那丫頭叫柳於藍調教的有些膽小卻還是認真的回話道:「回小姐的話,已經出來了,老太太那邊打發了人來和您說一聲。」

柳於藍伸手撫了撫琴弦,漫不經心的道:「我得了第幾名?」她這次答得好,心裡很有信心能得個前三。

丫頭面上有些喜氣:「第三呢,老夫人那邊叫小姐多休息幾日,好好備考。」這成績聽上去還好,可卻也比不上柳生香,畢竟柳生香還得了個第二。想來沈老夫人也不滿意,這才叫她「好好備考」。

柳於藍面色微沉,想了片刻,才緩緩問道:「那沈二小姐第幾?」

丫頭低了頭,小聲應道:「第二。」

柳於藍手指一用力,手下琴弦被撥動,琴聲凄厲的響了一下,就如鳳凰泣鳴一般。

柳於藍眉目冷然,似乎笑了一下,一點也不在意被琴弦勒紅的手指:「倒是好演技。」她咬著牙說了這話,心中卻飛快的下了一個決定。

她本是想要好好的和沈採薇比上一場琴,但現在這般情況,這筆試已經叫人壓下了,再不動手,怕是也要走大姐的舊路了。這也是沈採薇逼她的。

柳家這裡得了消息,沈家自然也是得了。

裴氏忍不住在房裡和沈三爺偷笑:「二娘得了第二我這心裡頭倒也有些準備,只是沒想到咱們家的三娘竟也得了個三十二名,真真是佛祖保佑,過些日子必是要去添些香油錢才好。」裴氏以前還只當自己女兒腦子不好使,沒成想竟然也多少算是個小才女,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

沈三爺倒還真不太看重這些名次,只是叮囑裴氏:「二娘一貫心氣高,這回兒忽然叫京里來的人壓了一頭,你要多開導開導。三娘那裡,也別叫她太得意,需得要好好的壓一壓她,叫她繼續用功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裴氏說著說著便想笑,眉眼彎彎,還理直氣壯的指使起沈三爺來,「你今日也無事,乾脆去給三娘教教畫,叫她臨考前練練筆。她筆試上運氣就好,說不準還作畫那一門裡運氣好還能拿個名兒,叫谷先生看中收了做學生呢呢。」

谷先生乃是畫壇大師,若沈采蘅能拜到她的名下,日後真真是前程可期了。

美得你!沈三爺真是不忍心打擊自家妻子的信心,只得起了身:「那行,我去尋三娘說會兒話。她自小就對顏色敏感,這方面倒真有幾分天賦。」

裴氏用帕子掩著嘴笑,眼睛亮亮的看著沈三爺,真心實意的介面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呵呵呵,真是高興傻了。沈三爺一時接不上話,只好裝作沒聽到,端著一張風輕雲淡的面去尋女兒開小灶。

裴氏一個人笑了一會兒,總算是想起正事,叫了身邊的丫頭夏蓮過來:「二娘得了第二,很該好好鼓勵鼓勵。你替我送些東西去,就說叫她放寬心好好休息,不必太緊張比琴的事,勝負都是常事,不必看得太重。」

裴氏心情好,拿出的東西也都是好東西。其中最珍貴的卻是她特意從箱底下拿出了一隻碧玉簪,簪子的上面順著紋理雕出花萼的模樣,裡頭鑲嵌著一塊極大的紅寶,珠光灼灼,當真是價值連城的好寶貝。即使是裴氏這般的身家,這樣的東西也是少有的。只是她養了沈採薇許多年,心裡邊早把她當做女兒看,想著這侄女馬上就要上女學、論婚事了,很需要些好東西傍身。再者,沈採薇孤苦無依的,看著也很是可憐——沈二爺做爹的遠在京里一貫都是不怎麼管女兒的事,便是林氏那些嫁妝早年大半都已經被沈二爺用在官場應酬交際上了,餘下的還要分一半給三郎,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如此一來,沈採薇手頭上也只得了些沈老夫人暗地裡塞的珍寶,雖然平日里看著沒什麼,但和沈采蘅以及沈采蘩比起來還是不如。

裴氏的心意,沈採薇自然是領會的。她接了東西,壓了眼中的酸澀,叫人給夏蓮賞錢,含笑道:「我適才叫人做了些燕窩粥,親自在邊上看得火兒。夏蓮姐姐不如替我帶些給嬸嬸,也算是我的孝心了。」

夏蓮連忙笑著應了:「還是二小姐有心呢。太太指不定要如何高興呢。」

沈採薇把事情吩咐了,又叫人把裴氏送的東西登記入冊。一個人坐到琴案邊上,發了會兒呆,眼眶微紅卻是露出一絲笑來。

她想:她的運氣一貫是好的。總是可以遇上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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