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嬋娟不識愁,對鏡貼花黃 第12章 松穰鵝油卷

裴越的態度軟了,可以說的話題就多了。等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的時候,這一行人已經都開始說說笑笑了。不過,裴九郎這傢伙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葯,愣是擺著一張冰山臉不肯和光同塵。

沈採薇初時還有些怵他,聯想到上次他的說生氣就生氣的樣子,只以為他是天生的壞脾氣。只是後來認真觀察了一下,發現這人不過是外冷內熱,端著面子不肯輕易服軟罷了。想來這次來的時候裴赫必是對他耳提面命:讓他尋機來道歉,他心裡不情願,自然不願意對著自己擺好臉色。

這樣一想,沈採薇反倒暗暗覺得好笑,故意說些笑話,想要逗著裴越發笑。

到了沈老夫人那裡,早早便看見大丫鬟雁回立在那裡等著,見了他們急忙行了一禮,含笑道:「老夫人聽說裴家少爺來了,很是高興,讓婢子在這等著呢。三郎也正在裡面呢。」

沈三郎沈懷德正是沈採薇一母同胞的親兄長,幾個孫兒輩里獨他一個自幼長在沈老夫人膝下,真真是如同心肝似的。如今正好九歲,明年就要考書院,所以大半時日都在書院大伯父那邊求教,倒是少在內院見面。

沈採薇等人隨著雁回掀了帘子進內堂,只覺得裡面比起外邊倒是暖和了不少。梅花式洋漆小几上有個紫金的瑞獸香爐,兩邊趴著的栩栩如生的麒麟,裊裊香氣就這樣的飄出來,細細密密的如同一張網似的,把花香和熏香纏在一起,暖融融的。

沈採薇許久未見兄長,先和沈老夫人問了安,便忍不住抬頭細細的瞧了瞧這個兄長。

沈懷德不如幾個姐妹那邊生的好,更比不得裴越的俊俏英氣。他穿了一身灰藍色的直裰,乾淨清爽,只是顯得有些豐白,眉目含笑,神采飛揚,觀之可親。

沈採薇與這個哥哥感情很不錯,私心裡便偏著自家哥哥,暗暗想著:如裴九那樣生的好可脾氣不好又有什麼用?似自己哥哥這般溫柔可親才叫人喜歡呢。

給沈老夫人問了安,幾個小輩分別見過,互相說了些話。

沈采蘅上前訴苦道:「三哥好久都沒來瞧我了。」她嘟嘟嘴,嬌聲嬌氣的道,「我都想三哥了呢……」

沈懷德垂眼看了看她,溫聲道:「三哥自也是想你的。」他的語調不緊不慢,聲音清朗,就像是一汪清泉,潺潺的流過來,洗了塵埃和疲憊,他眼見沈采蘅說話時總是把手背在身後便道,「把你的手給我瞧瞧,可是怎麼了?」

沈采蘅有些羞,扭扭捏捏的不肯給人看。若是長輩這麼說,她自然是要把腫了的手拿出來,好好的訴苦告狀。可在同輩面前,她卻有些羞恥心,覺得偷懶被打不是好事,不肯說出來。

沈採薇只好出來打圓場:「她就是淘氣惹了三嬸生氣,已經用過葯了,三哥不用擔心。」

沈懷德笑笑並不再追問,和裴越說話道:「早就聽說世弟氣宇軒昂,今日一見,果真不凡。」

裴越對著他不好擺架子,於是和氣說話:「沈兄過獎了,我在家父那裡也常聽沈兄。都說沈兄讀書十分刻苦,數日不出門都是有的。倒是叫後進之士好生敬佩。」

沈懷德聽到這話卻擺了擺手:「這哪裡值得說道?文章經濟,歷練得來才算是言之有物。我如今也不過是死讀書罷了。我今讀萬卷書,為的也是來日行萬里路。」

裴越聽到這裡,倒是對沈懷德起了一點結交的念頭。他笑道:「沈兄這話說得和家父往日常說的很有相像之處。若得閑,可往我家來,一起喝杯茶。」

沈懷德自然是含笑應了。

邊上的沈懷景介面道:「三哥若是去大舅舅那兒,可要捎上我。上次二姐姐和三姐姐也都去過了,只我沒去呢。」

沈老夫人靠在藏藍色繡球花紋的迎枕上,含笑看著一眾小輩說話,見他們說了一段才道:「九郎也是難得來,好容易都聚到我跟前來了,可別只顧著說話,快坐下喝茶吃點心。」她說著又拿眼去看沈懷德,「我瞧著三郎也瘦了許多,天可憐見的,你可別學你大伯父,整日里為了書本連飯都不吃了。」

「祖母說笑了。」沈懷德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他少時被沈老夫人養著,頗有些白胖,如今少年抽條長高倒是瘦了些許,算是微豐。

下面兩溜楠木椅上都搭著桃紅色撒花椅搭,底下是腳踏,冬天的時候就可以在下面擱個腳爐。幾個人按著年齡之序坐了下來,分別是:沈懷德、裴越、沈採薇、沈采蘅、沈懷景。

沈採薇見自己和沈懷德中間隔了一個惹人厭的裴越,心裡不免有些不高興,悄悄拿眼瞪了瞪裴越。

結果一不提防,竟是叫裴越抓了個正著。兩人目光碰在一起,就如同火一忽兒碰到了水,發出來「嗤嗤」的聲響,心裡都有些異樣。

裴越見沈採薇鼓著面頰,眼睛圓溜溜的就像是顆黑葡萄,也不生惱反是覺得有趣,心裡想著:真是和雪團兒似的,時不時竄起來,要人順毛呢。這樣一想,裴越反倒露了點笑影子,眉目如同化了冰似的,竟有幾分溫和意味。

沈採薇卻怔了怔,連忙收回目光,坐得端端正正的,擺出一副端莊穩重的樣子。

結果沈采蘅這丫頭卻偏要來拆台,拿起小高几上的松穰鵝油卷說道:「二姐姐你不吃嗎?我記得你最喜歡吃這個了,還和我說鵝油美容呢。」

小高几上擺著幾個瓷盤,盛著各種點心。只見松穰鵝油卷做得玲瓏剔透,花樣精巧,倒是叫人很是喜歡。

裴越聽到這裡忍不住道:「兩個表妹年紀都小,很不必急著美容。」他說著這話,目光似是轉了一轉,在沈採薇的面上掃了一下。

沈採薇想起當日裴越那句脫口而出的「醜八怪」,新仇舊恨連在一起,心裡大是羞恨,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去理他。

裴越話一出口也覺得自己有些太唐突了,似沈採薇這樣的小女孩生的不好,更注重美容也沒什麼,他把話說出口就不太好了。但他素日就是這樣的習性,此時也不好放下面子道歉。

這兩人僵住了,沈采蘅尚且懵懂不知,沈懷德卻是開口解圍道:「二娘素來喜歡看書,這麼偏門的東西倒也知道清楚。」他想了想,笑道,「有一次,我還瞧見她拿著一本食譜看得津津有味呢。」

這話兒一出,就連上座的沈老夫人都笑了:「別說,這還真是二娘能做出來的事。」

人與人最基本的信任都哪裡去了?!怎麼可以這樣拿著她的笑話來活躍氣氛,沈採薇嘟起嘴,小聲的叫了一句:「祖母!」

聲音嬌嬌的,像是氣惱也像是撒嬌。

沈老夫人止住笑,安慰道:「不過提早看了也好,到了年紀總是要學幾道菜的,提早看看食譜也沒什麼。」她話雖如此,面上卻還是帶著笑。

氣氛漸漸和緩起來,眾人也開始說些閑話。裴越說起京中的一些舊事和沿途來時的趣事,沈懷德說書院裡面的一些逸事,而沈採薇則是插上幾句自己和沈采蘅練字看書時候的糗事——反正丟臉丟到家了,倒不如拿出來哄哄祖母開心。

等到眾人告退的時候,裴越面上已經沒了最初的冷色。他雖然還是板著臉,但眉宇間已經帶了點溫和的顏色。出了院門,他抽空湊近沈採薇,低低的說了一句:「抱歉。」

沈採薇一時反應不過來,眨眨眼,獃獃的看著他。不知他是為之前弄濕詩經的事情道歉還是在為適才出言莽撞的事情道歉。

等她想要再問,裴越已經立著身子站在不遠處,神色淡淡,眉目冷然。他穿著青色的直裰,看上去就像是翠竹一樣挺拔,側面看上去鼻樑尤其挺高,眼睫纖長。

沈採薇認真瞧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是看出他掩在冷淡神色里的尷尬。不知怎的居然有了一種勝利的愉悅感,而且是暗搓搓的自家偷樂。

因裴赫還有些事,倒也沒有一起用晚膳,到了時候就帶著裴越一起走了。

裴氏大約是哭了一場,面上還有些紅,依依不捨得送了裴赫出去。

裴赫出了沈家,坐上馬車後,漫不經心的問裴越:「你道歉了吧?」裴九要面子,便只好叫他私下裡道歉。

裴越點了點頭,依舊是沉默寡言的樣子。

裴赫拿他無法,暗暗嘆了口氣,但還是接著道:「沈家三郎你今日是見過了,這人外有人的道理想來你也是明白了。再不可像是在京里那樣胡鬧,要好好進學才是。」

裴越聽到這話,眉間反倒籠著一層暗色,懶懶道:「我就算學得再好也沒什麼用處,反正又不能像是人家那樣去考場科考。何必這般勞累自己?」

裴赫拍了他的肩,冷然道:「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讀書就是為了這個不成?讀書是為了你自己!」

裴越低頭不應,心裡卻道:自來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那些讀書人十個裡頭必是有九個是奔著高官厚祿去的。

裴赫見他這幅模樣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閉眼道:「行了,行了,你也別在我跟前惹氣了。」

裴越垂下頭恭敬的道:「就一輛馬車,爹爹難不成是叫我下車走回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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