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嬋娟不識愁,對鏡貼花黃 第10章 菊花散

沈采蘩一貫是拿妹妹沒辦法的。她抬頭看了沈採薇一眼,淡淡道:「這還用教?夾在書里久了就好了。只是要小心別把書給染了顏色。」她認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紅色的花、早晨採的,大約都更適宜一些。」

沈採薇點了點頭:「嗯,我回去也試試。」她打開了話匣子便不想要看書了,坐到沈采蘩邊上,沒話找話問道,「大姐姐,你說祖母給了我們三人一人一塊玉,也會給四娘嗎?」

沈採薇的生父沈承宇在她周歲的時候就續弦娶妻,一年之後就有了幼女沈采蘋,行四,眾人私下裡便叫她四娘。沈採薇是不曾見過這個妹妹的,此時忽而想起卻不只是什麼滋味。

沈采蘩聞言怔了怔,低頭去看沈採薇。

今日天色正好,又是春日,外邊早是繁花似錦,黃鶯鳴柳。陽光從雕著鏤空的窗口折射過來,就像是在空氣里撒了一層的細微的金粉似的,暖融融、金燦燦的。沈採薇坐在自己邊上的綉墩上,整個人就如同坐在溫暖的春光里,如玉雕出一樣的瑩然生輝。她身上那件絳紅色的襖子上面的綉著的小朵牡丹花暗紋明明暗暗,垂落下來的睫毛長長卷卷的,清楚的好似可以數出有幾根,有一種寧靜雋永的意味。只是,即使面上的胎記被額角的劉海遮去一半,只留下那麼一點,也依舊是偶然抹在白帛上的胭脂,突兀的叫人無法忽視。

沈采蘩不覺的有了一絲惋嘆之情:她這個二堂妹本就生的好,近些年來更是越加出眾,若是沒有那胎記,怕是要比沈采蘅都要好看些。不過,她心中雖是如此想著面上卻依舊是淡淡的,只是微微頷首:「既然是姐妹都有的,祖母必是不會短了四娘的。」她似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才輕輕道,「不過,就算如此,也不過是令下人送到京里。斷斷是比不上祖母今日親手所贈,親口寄語的。」

沈採薇默然不語,她知道沈采蘩這是安慰她。其實她心裡也並不是特別難過,對於那個沒見過幾次的渣爹,她要有什麼感情才是真的可笑。只是,總是有那麼一點不是滋味的——前世她就是個孤兒,到了這一世,生母早亡,渣爹有和沒有一樣。說到底,不過是覺得意難平罷了。

沈採薇想了想,還是把頭靠著沈采蘩的肩頭笑了起來:「大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就是忽然好奇祖母會送什麼玉給四娘罷了。」

她們三姐妹分別是羊脂玉、和田紅玉、翡翠,輪到沈采蘋會是什麼呢?

沈采蘩並不作聲,好一會兒才轉口說道:「這我也不知道。只是如今京中局勢緊張,二伯那邊怕是也很不好過。」

沈採薇眨眨眼,抬頭去看沈采蘩——沈采蘩可是很少和她說這些閑話的,估計是以為她在難過故意轉開話題安慰她呢。不過,她這個大姐姐,就算是轉話題也是轉的如此生硬。

沈采蘩見她似乎感興趣,只好接著說道:「官家和聖人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太子自幼便身體孱弱,纏綿病榻,今年初幾乎病得起不了床了。若是太子有事,以官家如今的年齡,怕是要過繼宗室子。而汝陽王乃是官家胞弟,膝下嫡子正好十二,乃是眾人心目中的人選。」

沈採薇眼珠子轉了轉,忽而意會,撫掌道:「是了,汝陽王妃乃是裴家女,我爹就算是想要中立也只能被其他人歸到汝陽王這一邊了。」這麼一想,京中正是風雲際會之時,大家關起門來盤算,渣爹的日子估計也不好過,不過她的心裡倒是好過了許多。

沈采蘩瞥了她一眼:「現下可以寬心了?」

沈採薇此時才忽然想起身為人女似乎不該這麼幸災樂禍?

正好外邊的丫鬟端著盛著燕窩湯的白瓷蓮花小盅兒走過來,沈採薇「呵呵噠」了一下子,然後轉身扯住沈采蘩的袖子,玩笑道:「我說怎麼忽然餓了,原來是燕窩湯來了……」

沈采蘩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將她的頭髮理順,拉著她一起起身去喝燕窩湯。

這樣鬧了一陣子,等到了晚上,沈採薇也不由有些倦了。

她和沈采蘩一起躺在床上,窗外涼夜如水,彷彿白霜覆地,隱約有竹影搖曳。丫鬟拿了烘熱的被子替她們蓋上,鼻端環繞著清淡的熏香,暖融融的。

沈採薇偷偷伸手去握沈采蘩的手,搖了搖,說道:「我最喜歡和大姐姐一起睡了。」

外邊還有守夜的丫鬟,只點了幾盞小燈,燈光淡淡的就像是暈開的水紋,一重又一重的,就連床帳上綉著的花瓣都彷彿被洗了一層顏色。所以她說話的時候也是輕輕的,不知怎的竟有一種奇妙的親密感。

好一會兒,她才聽到沈采蘩帶著笑意的聲音,就像是涼涼的月光照過來,浮在心上:「別胡說!」卻也沒有丟開沈採薇的手,兩人手心都有些熱熱的。

沈採薇得寸進尺的湊過去,離得近了就能聞到沈采蘩發上那溫淡的菊花香——也不知是不是用腦過度,沈采蘩的頭髮總是容易掉,所以宋氏便託人尋了個秘方給她,名為菊花散。用甘菊花、蔓荊子、干柏葉、川芎、桑根白皮等藥材配以漿水煎熬,然後去渣用以洗髮,用久了便有一種淡淡的幽香。

沈採薇聞的有些熏熏然,想著自己回去也要叫人試一試,然後又道:「大姐姐,等你考完女學,就教我彈琴吧?」因為怕小孩子練琴對手指不好,沈採薇一直都沒能有機會學琴,只能眼饞的看著沈采蘩調弦彈琴。對她來說,彈琴這種雅事,簡直能把人的格調提高一個層次,她都垂涎很久了。說不準還能對美人鏡又效果呢。

沈采蘩瞥了眼沈採薇就算是黑暗裡都亮晶晶的眼睛,淡淡應道:「先等你把論語背下來再說。貪多嚼不爛的道理你該明白。學通四書再看五經,文理通了,才能分心其他。」

「哦,」沈採薇瞭然的點了點頭,安靜了一會兒又八卦道:「大姐姐,你女學筆試之後,準備選哪一門作為加考項目?」

女學考試有點像是前世的高考,筆試佔分最大,類似於固定不變的語文數學,乃是基礎必考的。在這個基礎上,如果有人想要奪魁那就可以報考琴棋書畫中的一門,四門選出的各個最優者以筆試成績排位。

最後那四門考被稱作是賞花宴,正所謂「我花開過百花煞」,只有最出眾者才能堅持到最後,從院長手中得到院長親手摺下的花枝。常有一鳴驚人的學生在這宴上得到名師垂青收徒,對於許多人來說乃是難得的際遇,幾乎能夠改變命運,精彩至極。就是沈採薇都很是好奇,等著沈采蘩帶她去開眼界。

沈采蘩靜了靜,然後才輕聲答道:「是書。」她頓了頓,還是簡單的解釋道,「我最喜歡的還是書畫,雖然爹爹和三叔在這上面都造詣頗深,但我練的卻是衛夫人小楷,所以我想拜陸先生為師。」

陸先生乃是當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女書法家,一字千金,乃是連男子都要敬服之人。但她也已經連續許多年沒有收徒了。

沈採薇聞言靜了靜,好一會兒才介面道:「大姐姐你一定會奪魁的。」她仰頭看著床帳上的花紋,用目光描繪著上面的花鳥魚蟲,聲音不自覺的就變輕了,「大姐姐你從小就有毅力,有目標。學什麼都快,學什麼都認真。有時候我真是又羨慕又嫉妒。」

不怕人聰明,就怕人聰明又努力。沈采蘩就是那麼一個聰明又努力的大才女。她自小便每日十張大字,苦讀不息。她的父親乃是聞名天下的大儒,論才華,天下少有能與之相交者。可她卻依舊不曾因為仰慕權威而失去自己的道路,反而早早的就定好了自己的目標,為之努力。

暗夜裡也看不清沈采蘩的神色,只聽她輕聲介面問道道:「那二娘你有目標了嗎?等到你考女學的時候,必也是要從四門中選一門的,你打算選什麼?」

沈採薇垂下眼,抿著唇認真想了想:其實這四樣她都接觸過一點,但也只有一點點,現在想來卻也依舊離得很遠。好一會兒她慢慢的出聲道:「我想選琴,我聽人說我娘當初選的就是琴……」她對林氏並沒有多少記憶,只能在沈老夫人口中揣測這個身體的生母是什麼樣的人,溫柔大方,蕙質蘭心。據說林氏極擅琴,以琴動情,沈採薇就曾見過她留下來的琴。

沈採薇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沈采蘩的回答,轉頭去看時卻見對方已經閉眼睡著。她只好停止碎碎念,閉上眼睛乖乖睡覺——早睡早起好孩子,沒了電腦和手機,沈採薇覺得做個好孩子真心不難。因為沈採薇一貫不藏心事,靠著枕頭一閉眼,不一會兒就睡得沉沉的了。

等她呼吸順了,適才裝睡的沈采蘩這才睜開眼,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提沈採薇捏了捏被角。

人生於世,總是不能事事如意。若是只看自己的失去的,就永遠也看不見自己得到的。幸好,她的妹妹是個明白的,等她好好的長大的,總有一日會叫那些拋下她、不曾正眼看她的人見證她的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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