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嬋娟不識愁,對鏡貼花黃 第8章 杏仁茶

第二日清晨,沈採薇便跟著裴氏一起去沈老夫人那裡請安了。

這個時候,大堂姐沈采蘩已經陪著宋氏站在那裡了。她頭上只是簡單的梳了一個髻,拇指大的珍珠猶如花朵似的點綴其上,身上穿著藕荷色綉白須黃蕊的梅花的襖子,下面是墨綠色雲雁紋百褶裙子。

這位大堂姐既不像是大伯母宋氏那般端莊也不像是大伯父那般疏朗。她生了一張鵝蛋臉,秀眉纖長,一雙眼眸黑亮亮的,更顯得肌膚清透。她便如同一朵還未綻開的梅花,潔若冰雪,帶著天生的清冷和傲氣。她見沈採薇和沈采蘅從門口進來,便露出一絲少見的微笑,猶如冰雪初融。

沈採薇也忍不住回之一笑。她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緊接著便撲到沈老夫人懷裡撒嬌:「祖母祖母,我好想你啊……」三個孫女裡面,沈老夫人最疼的就是沈採薇。因憐惜她自幼失母、父親又遠在京城,沈老夫人常常借故給沈採薇送東西,便是吃盤點心都要惦記一會兒。人心皆是肉長的,一來二去,沈採薇亦是與祖母十分親近。

沈老夫人見這孫女兒跟猴兒似的在自己懷中亂轉,不免露出一絲笑容,用手指點了點她瓊脂一般白皙的鼻尖,輕聲道:「你這丫頭,小嘴抹了蜜似的。」

沈采蘅眼見著沈採薇湊到前頭去了,急忙也跟著跑了上去。她最是會撒嬌,踮著腳從案上端起杏仁茶,遞上去,稚聲稚氣的道:「祖母喝茶。」

她生的雪玉可愛,小孩子作大人模樣,最是惹人疼。

沈老夫人忍著笑接過茶,伸手將站在一側的沈采蘅也摟到懷裡,笑道,「你們兩個啊,可真是我們家的兩個寶貝兒,長在我心尖尖,一天不見到,我這心都不安寧。」

沈采蘅抬起頭,轉了轉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湊上去抱住沈老夫人的胳膊,嘟著嘴告狀道:「祖母,爹爹昨天罰我和二姐姐抄書呢……」她拉長聲音,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兮兮的樣子,「我昨天抄的手都抄酸了呢。」

裴氏昨夜已經聽過沈三爺的解釋,心知沈三爺的用意,此時聽到沈采蘅的告狀,不免微微有些尷尬起來,急忙呵斥道:「三娘!」說著又對著沈老夫人說道,「這孩子不懂事,倒是叫母親見笑了。」

「自家人,誰會笑她?」沈老夫人漫不經心的擺擺手,額上壽字松紋的抹額上面的暗紋在光線下面清晰可見,她面上的皺紋依稀還帶著歲月賜予的寬容和藹。她忽而轉頭去問沈採薇:「二娘昨日也是抄了書的,可是覺得手酸了?」

沈採薇知道沈老夫人雖然面上和藹心裡卻有十分有成算。因沈家是書香門第,沈老夫人更是注重幾個小輩的課業。她此時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在拆沈采蘅的台,連忙搖頭:「沒呢,昨日就抄了一小章。」她眼睛一轉,就像是花瓣裡面滑落的露水,說不出的靈動可愛,出聲道,「反正小叔叔也沒限定時間,我慢慢抄便是了……」

她說話的時候雖有幾分小羞澀,但還是帶著一點孩子式的機靈狡猾,偏偏眼底一派的天真稚氣。一屋子的大人瞧見了都覺好笑。

「你這猴兒,怕是明年都抄不完呢。」沈老夫人也忍俊不禁,她抱著沈採薇笑了一會兒,抬手揉了揉她的頭,方才轉頭去看沈采蘅:「三娘昨日抄了一會兒便說手酸,還是以往練字寫得少了啊……大娘且不提,二娘如今也是每日五張大字呢。」

她語聲溫和,語調平平,全然聽不出半點責怪,可一旁的沈采蘅卻漲紅了臉,有些局促不安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有些心虛了。

若說沈採薇是因為美人鏡的緣故每日寫五張大字,那沈采蘅按照慣例也是要每日寫三張的。只是沈采蘅性子嬌又喜歡玩些小聰明,常常暗地裡叫身邊的小丫頭幫著寫一兩張。按理說這種事情本該很快就被發現,但裴氏除了前段時間管的緊之外平日里也不太在意,竟是叫沈采蘅不知不覺間偷了這麼長時間的懶。

裴氏一見女兒這樣子哪裡還不清楚,她心裡一突,也抬了眼去看沈采蘅,一貫溫和的眼神都凌厲起來。

沈采蘅頂著裴氏的眼刀子,羞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認錯道:「祖母,是我錯了。」她頓了頓,不敢回頭去看裴氏,只得小聲的接著道,「以後我會好好練字的,再不敢偷懶了。」

裴氏咬著牙,幾乎可以聽到咯吱的聲音。若不是女兒還躲在沈老夫人懷裡,她大約便要拉到跟前大大的教訓一通了。只是即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氣惱道:「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我又沒逼著她和二娘似的寫五張,她竟然還這般偷懶蒙人。」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即便是裴氏自己也是一路認真學過來的。哪裡會知道自己女兒連每日三張大字都要糊弄。

宋氏見到這場景,只得上前解圍道:「小孩子貪玩也是有的。二娘和三娘馬上就要進學了,自然知道輕重,日後你不逼她,她自個兒怕也要吵著練字呢。」她又安撫裴氏道,「再說三娘自來聰明,我瞧著她的字也還不錯。」

裴氏看了眼一臉關切的長嫂,心裡一酸,險些紅了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家中三個女孩兒,大娘是出了名的才女,二娘也勤奮好學,怎麼就只有她這個整日里仗著小聰明偷懶耍賴?她一輩子順心,臨了卻在女兒身上摔了一大跤。

沈老夫人一見裴氏的臉色便知道她的心思,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她放開手,看著兩個孫女如同初春的花骨朵似的俏生生的立在眼前,神色也和緩了下來,語氣依舊是溫溫的:「裴氏,你也彆氣了。你既然要過清凈日子,不願管那些俗事,如今又何必生這些氣?」言下之意,沈采蘅這事也有裴氏管教不力的緣故。

裴氏平日里甚少被人這般直言教訓,如今又是被女兒偷懶的事情氣到,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頭也是暈的。她忍著氣垂下頭,咬了咬唇,還是彎腰禮了禮:「是媳婦怠懶,沒能管好三娘,叫母親個跟著掛心了。」她抿了抿唇,眼神一動,唇色嫣紅如同桃花花瓣,似是下了大決心,「日後,媳婦定是會好好管教三娘,還請母親放心。」

沈老夫人這才緩緩展了笑顏,介面道:「我知道,你不耐煩那些雜事,且又有你嫂子在,更是萬事都不願沾手。只是,這兩孩子也是到了進學的年紀,正是緊要關頭,你這做母親、做嬸嬸的,還是要上心些才是。」她說完話,似是想起了什麼,抬頭看了眼身邊的大丫頭雁回。

雁回點了點頭,會意的轉身從身後的小丫頭手上接過托盤,抬手拿了上來。

沈老夫人看了眼那托盤上的三個木匣子,微微一笑,轉而看向一直安靜立在那邊,如冰雪水晶一般的大孫女,似有唏噓:「說來這日子過得也快……大娘馬上就要考女學了,二娘和三娘也要進學了。我這做祖母的,日前整理庫房,便想著還是要拿些東西給你們才好。」

宋氏聞言上前勸道:「母親這是哪裡的話?您做長輩的,有這個心意便好了。她們小人兒家,太貴重的東西也沒用處。若是折了福分就不好了。」她說起話來一貫是有條有理,態度又十分誠懇,叫人不得不相信她的真心實意,「母親若是真要賞些什麼,不若叫她們在您身邊伺候幾日,若能從母親這裡學到一二,這才是孩子們的福氣呢。」

沈老夫人唇角揚了揚,伸手握住宋氏的手,輕輕的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接著道:「沒事,這麼些東西,我還是拿的出來的。她們都到了年紀,很該有幾件貴重的首飾。」說著又趕在宋氏出聲前開口道,「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不過挑出來的三塊玉罷了。大娘素來不喜金銀獨愛玉石,我做祖母的早該送幾塊了。二娘和三娘又是進學的年紀,瓔珞項圈上面帶塊好玉,看著才有讀書人家的清貴呢。」

話說到這份上,宋氏也不好再攔著——正所謂是長者賜不可辭。

沈采蘩反應最快,上前對著沈老夫人一禮,她是標準的淑女禮儀教導出來的——行不動裙、笑不露齒,語聲便和初融的雪水似的,清凌凌的:「孫兒多謝祖母。」

沈採薇連忙拉著沈采蘅也跟著道:「多謝祖母。」

「哎,這才對。」沈老夫人這般年紀了,給孩子東西比收孩子東西還要來得高興,她親自起身打開三個匣子。

果然是三塊寶玉。一塊羊脂玉,白如截脂,光華流轉;一塊和田紅玉,紋路淡淡,竟是湊成了一個福字;一塊翡翠,翠得好似葉片上滴下來的,鮮艷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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