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嬋娟不識愁,對鏡貼花黃 第7章 葯澡豆

沈采蘅和沈採薇自然不能明白沈三爺的「良苦用心」。這兩位難姐難妹擺著一張同出一轍的苦臉準備一起去沈採薇的東暖閣抄書。

沈采蘅撇開手上一直扯著的絡子,氣哼哼的道:「都是你的錯,要是你沒弄濕書,我們就不用抄書了。」

沈採薇早知道沈采蘅的脾氣,不覺露出一絲笑容,拉過她的手討饒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等會兒抄完了,我請你吃點心。」

沈采蘅本就是饞嘴的時候,只是裴氏平日只在吃食上管得嚴又定了許多規矩,這會兒她聽到沈採薇的話不由笑著拍掌道:「那可說定了,要是說話不算話,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她這一笑,粉雕玉琢的小臉上便有兩個淺淺的笑渦,彷彿盛滿了暖融融的陽光,甜蜜極了。

沈採薇對著這張毫無瑕疵的笑臉卻微微有些晃神。她不禁想起之前裴九郎臨去前的那三個字——醜八怪。她前世以美貌自傲,就算是被叫做花瓶也不在意,如今雖然不復美貌可生在家教甚好的沈家,從未受過半句閑話或是慢待,所以她也從未有這樣一刻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容貌在旁人眼裡究竟是有多醜。

沈採薇的心沉了沉,複雜而難言的滋味就像是絲線似的繞在心上,緊繃繃的。不過,她很快便回過神來,回之一笑,牽著沈采蘅的手一起往東暖閣去。

東暖閣的書桌臨窗,窗外是院子的一角,可以看見翠竹搖曳。書桌上面擺著沈採薇平日里用的筆墨紙硯等物,綠焦最是細心不過,早早就連沈采蘅用的都備好了。

幾個小丫頭端了小盆子上前,綠菊擰了帕子小心翼翼的替沈採薇和沈采蘅凈手,綠衣正好研好了墨,起身換了塊素凈的香擱到香爐里——沈家詩禮傳家,一碰到筆墨之事,規矩便多了不少。

沈採薇等著手擦凈,這才上前從筆筒里挑出一根小號的毛筆遞給沈采蘅,說道:「先抄一小章吧,抄完了正好休息吃點心,明日再繼續。」

沈采蘅接過毛筆,咬咬筆桿,應了一句:「嗯。」

常言道:「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真是指書法中的楷書或是正書。楷、行、草書三者如同人的立、走、跑。所以,似她們這樣的初學者沒有挑揀什麼字體的餘地,練的都是正書。

沈採薇深吸了口氣,等自己心氣平穩了,這才用手握住筆,微微抬了抬手腕,靜靜的抄起了家訓。

她們兩個一人坐在一頭,一齊靜心練字,屋子裡一時間都是靜悄悄的。

沈採薇今日的大字還未練,乾脆把這個當做練字,一筆一划的認真練起了字,只是腕力不足,字體還是顯得松垮。這樣一來,她的速度也比偷工減料的沈采蘅慢了許多。

沈采蘅緊趕慢趕的抄完了一小章,湊上去瞧了眼,忍不住撇撇嘴:「你怎麼才抄到『慈兄鞠養,苦辛備至』?」她還等著吃點心呢。

沈採薇抽空和她說話:「馬上就好了,你等我一會兒。」她一時不察,筆端一滴墨水滴落,暈染出一塊墨跡。沈採薇雖不是完美主義者,但這麼一塊墨跡橫在眼前,看著便有些煩,正好這張宣紙才剛剛寫起,便乾脆抽出一張重新寫了起來。

沈采蘅看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趣,便轉頭瞧了瞧書桌上的硯台和墨條又問道:「你這墨水還有點花香,好像和我用的不一樣啊。」

沈採薇一邊練字抄書,一邊答道:「唔,是蘩姐姐送的。」

大堂姐沈采蘩比她們大四歲,今年正好十歲,是要考女學的時候了。不過她天資出眾又好讀詩書,早有才女之名,乃是今年入學考試頭名的熱門人選。

沈采蘅本也只是隨口一問,此時聞言卻不由有些心痒痒,氣惱的道:「蘩姐姐真是偏心!她怎麼只送你沒送我呀?」

沈採薇抄完了一段,終於鬆了口氣:「沒事的,就是一塊墨。下次見面,你再問她要一塊便是了。」她轉頭對著沈采蘅笑道,「還要吃點心嗎?」

沈采蘅一聽到吃的,立刻就被轉開了話題,用力點了點頭,輕快的答應道:「要!我要大、大、大的一碟!」

於是,她們的話題很快就從沈采蘩轉到了要吃什麼點心。

最後還是選了沈采蘅喜歡的艾窩窩和沈採薇喜歡的蓮子糕。

廚子那裡早就已經準備下了,不過一會兒就端了兩個碟子上來。

艾窩窩放在淡藍的瓷碟裡面,主要是用糯米製成。全都做成一團團的雪球樣,擺了個花形,為了好看,每一個上面都鑲了一塊紅色的枸杞。且每一個裡面的餡兒都是不一樣的,或是豆沙或是芝麻或是花瓣,各不一樣。正應了那句「白黏江米入蒸鍋,什錦餡兒粉面搓」。

沈採薇要的蓮子糕則是放在白色的瓷碟裡面,是用「蓮子茸與白糖、糖桂花」一起製作成的。切成四塊小小的方塊,白色略有些透明的樣子,上面則是澆了一層用桂花、蜂蜜等一起熬煮出來的金色的汁液。那汁液熱騰騰的樣子叫人不僅口齒生津。

兩人練了一會兒字,早就有些累了,當下就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等吃完了點心,沈采蘅便也回了自己的西暖閣。總算送走了人,沈採薇也鬆了口氣。她從窗邊的書桌上拾起家訓認真瞧了幾章,然後才有些疲倦的掩唇打了個哈欠:「今日早些沐浴,早些休息。」

對於沈採薇來說,讓人幫著洗澡實在是件尺度很大的事情。好在她如今也已經有六歲了,雖然不能撇開人,大體上卻已經可以自力更生了。

沈家的澡豆都是特製的,也可以叫做葯澡豆。按照古籍裡面的方子「白芷2兩,白蘞3兩,白及3兩,白附子2兩,白茯苓3兩,白朮3兩,桃仁半升,杏仁半升,沉香1兩,鹿角膠3兩,細研的麝香半兩,大豆面5升,糯米2升,皂莢5挺」製成,只是這裡面有一味麝香未免有些傷身——使得趙飛燕不孕的香肌丸裡面就有麝香,雖然可使人膚色白皙清透,幽香不散,但還是酌情改成了其他的東西。

沈採薇伸手揉搓了一下,揉出一大團的泡沫來抹在各處,等銀匜裡頭的水緩緩出來,便伸手去洗掉。她手掌裡面的胎記被熱水沖了一會兒了便開始發熱,漸漸地,沈採薇便能感覺到手掌接下的水澆在肌膚上有一種叫人難以忍受的刺痛感。就好像是毫毛一般大小的針尖刺在肌膚上面。

她忍著痛,用手掌接了水把身上的泡沫都洗了一遍。這麼一場澡洗下來,簡直是去了一層皮。疼痛麻木之後又是細細密密的麻癢,簡直是令人無法形容的痛楚。

這大概可算是美人鏡的被動技能吧——它被熱水沖久了就能分泌出一種看不見的東西,混在水裡就能改善人的膚質。沈採薇稱這個過程為洗凝脂。

因為這過實在折磨人,沈採薇又自覺小孩皮膚很好不必吹毛求疵的追求完美,所以很少用到。今日被裴九郎叫了一聲「醜八怪」,沈採薇這才明白不進則退的道理。

女子愛美,醜女更愛美。倘若她不想頂著「醜八怪」的名頭過一輩子,那就只能咬著牙抓住每一個渺小的機會。

洗完了澡,綠焦親自將她抱上榻,從綠衣手上接過一小瓶的花汁抹在被泡紅了的雪白皮膚上,慢慢的按摩揉開。

那花汁抹在肌膚上面清涼甜蜜,令人如置花叢之中,加上綠焦從嬤嬤那邊學來的按摩手勢,叫人感覺十分舒服。沈採薇適才又痛又麻,全憑一口氣撐著,此時鬆了口氣,不禁在那清甜的花香裡面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綠焦收了手,見沈採薇已經睡得香甜,鼻翼輕輕的動著。她的肌膚清透粉嫩,露出一絲天真的稚氣來,看上去就像是個小小的玉娃娃。她禁不住的笑了笑,替她蓋好被子。

此時天色昏昏,已然是夜幕降臨,星河黯淡不定,時有清風拂過游雲,明月卻依舊皎潔清朗。

京城一間秀雅別緻的閨房之中。

病得昏沉的少女忽然痛苦呻吟起來,她吃力著動了動手指,黛眉微蹙,那張病得有些消瘦了的臉上依稀還帶著幾分病弱西子一般惹人憐惜的動人顏色。只聽她動了動唇,模糊而厭惡的呻吟著:「沈採薇……蕭齊光……」

這聲音輕的不曾驚起一點塵埃卻帶著刻骨的怨毒和痛楚,深入骨髓。

值夜的丫頭沒聽清她的話卻見看見她在床上掙扎的樣子,驚喜的出聲道:「小姐醒了!」她喜不自禁的朝外說道,「快去尋夫人和莫太醫。」如今太子病重,大部分的太醫都守在宮裡,莫太醫此時還能留在府上還要多虧了聖人恩典呢。

那丫頭不禁念了一句佛,笑開了臉:「總算是醒了,太好了。」夫人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疼得如珠似寶,這燒了這麼多天,她們做下人的也跟著提心弔膽了這麼多天,如今總算是熬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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