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嬋娟不識愁,對鏡貼花黃 第5章 玫瑰清露

這兩人性情相投又都是飽學之士,說起話來都是十分的投契,一時間竟是插不下第二人。

一盞茶後,沈三爺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擱下手中的茶盞,見下面兩個梳著兩個鬏鬏頭的女孩兒都睜著一雙眼睛等在那裡,懵懵懂懂的樣子,不由笑道:「我光顧著和裴兄說話倒是把你們兩個給忘了!」

裴赫聞弦而知雅意,於是側頭和人吩咐道:「帶二娘和三娘去外間坐一會兒。」

沈三爺笑著加了一句:「給二娘拿本書,給三娘端碟點心。」

裴赫忍俊不禁的跟著笑了,笑著笑著便成了嘆氣:「還是女孩兒好,一本書一碟點心就能哄好了。我家那個混世魔星,簡直叫人操碎了心。」他到底是主人家,還是細心的跟著也囑咐了一句,「讓人沖兩杯玫瑰清露端過去,這東西味道甜又有些香,怕是能入口些,女孩兒會喜歡。」

玫瑰清露比往日里在家吃的玫瑰鹵沖水更金貴一些,乃是進上的東西。小小的瓶子上還有鵝黃箋子,也就只有裴赫這般有來歷的才能這樣輕易的拿出來。

沈采蘅一聽有東西吃,立刻鬆開了眉頭,乖乖的跟著嬤嬤走了,要多乖就有多乖。沈採薇想到可以看會兒書便也跟著一起過去。

那嬤嬤將沈采蘅和沈採薇抱上靠近窗口的黃花梨木雕雲紋的羅漢榻上羅漢榻上,在窄腰小几上擺好點心和沖好的玫瑰清露,很是溫和的道:「二姑娘和三姑娘都等一等,三爺那邊說好話了就回來帶你們回去。」

隨後就有人從書房拿了一本詩經來——裴赫這般的大學問家府上的書自然是極多的,只是適合沈採薇這般年紀的小女孩讀的卻沒有多少,只得拿了一本詩經來。

那拿書來的丫頭只有十多歲的樣子,生的眉目秀美,穿著秋香色的衣裳,體態婀娜。她顯然是慣常在裴赫書房伺候的,笑起來的時候,眉目盈盈,端得猶如春江水暖一般叫人心軟:「二姑娘怕是快要進學了吧?這《詩經》到時候定然是要學的,不如現下先看看。」

沈採薇客氣的道了一聲謝,然後才接過詩經慢慢的看了起來。這是進學的必讀科目,她在家自然也是看過的,可是此時靜心再看,依舊是不能抑制的墜入那充滿詩意的世界,幾乎有一種如飲好酒一般的微醺感。

拿書的丫頭說了一會兒話便禮貌的退了出去,只留一個劉嬤嬤在邊上伺候。只是不知出了什麼事,後面來了個小丫頭跑進來說了一會兒話,便把那個劉嬤嬤給叫走了。

劉嬤嬤也不太放心沈采蘅和沈採薇,上前說道:「後面出了一些事,老奴要去看看,兩位姑娘且坐一會兒,千萬別亂走。」她心裡放心不下,一連說了好幾次「別亂走」。

沈採薇心知裴赫這是剛剛搬來,又不喜歡太多人伺候,所以緊要關頭怕是人手不夠。她很是體諒的點了點頭,奶聲奶氣的道:「嗯,我們不會亂走的。」

劉嬤嬤想來也是急了,得了話後就急忙跑了出去。

沈采蘅本是小孩子脾氣,有時候坐著坐著就坐不住了,沈採薇便像是安撫似的塞了一塊玫瑰酥到她的嘴裡,重新低頭看書。她正看得起勁,剛要伸手去端玫瑰清露喝上一口,忽而聽到窗外有人叫了一聲:「雪團兒。」

一隻雪白色的貓兒不知怎的從窗口竄了進來,快的就像是一道閃電。沈採薇手中的杯子一時沒能拿穩,歪了一下,手上的詩經都被澆濕了。

沈采蘅嚇了一跳,愣愣張開嘴說道:「哪兒來的貓啊……」她反應了過來,隨即又大呼小叫道,「二姐,這書是裴伯伯的,弄濕了一定會被罵的。可怎麼好啊?」

沈採薇心裡也有些不安,但到底還是先開口安撫沈采蘅:「沒事的,我去和裴伯伯道個錯。」她雖是這般說,心裡卻也很是沒底。看裴赫那般樣子,怕是很愛惜書冊,若真是個愛書如命的,她豈不是闖了大禍,便是回去也少不了領罰。

就算她把原因說出來。可這「被貓兒驚了」這種話本身聽上去就像是小孩子推卸責任的話,反而是要叫人反感。再者,這邊上也沒個裴家的證人。

沈採薇一想到回去之後可能會被罰抄家訓就覺得跟咽了一大口苦水似的。她是愛讀書沒錯但這裡可不包括拗口又麻煩的沈家家訓。沈家家訓雖然整理出來只有那麼幾百字,字字珠璣,但原件還是有一小本冊子的分量。她現下只有六歲,臂力不足,字也還需練,若要抄家訓,怕是要抄很久呢。

沈採薇已經許久不曾吃過這般的虧了,瞪了一眼那隻算是「罪魁禍首」的貓兒。

那貓生的極好,落在地上真如一個雪團兒似的,沒有一點雜色。它一雙眼睛碧綠的就像是上好的翡翠,也不怕人,轉了個身就又往門口跑。

沈採薇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跟著貓兒轉了一轉,就那樣落在門口站著的少年身上。

少年大約只有七八歲的年紀,五官雖然還未脫稚氣,鼻樑挺直,已經顯露出幾分稜角,帶著少有的少年英氣來。按理說女孩比男孩發育早,他本該高不到哪裡去。只是想來是習過武的,身量比同齡人要高上一些,只見他一身湖藍色的織金雲紋袍子,就立在門口處,居然還真叫他站出了一種如松如玉的感覺。

看樣子,他便是這貓兒的主人,估計也是隨著裴赫一起從京里來的裴家九郎了。

眼見著對方抱了貓兒就要走了,沈採薇一急,連忙跳下羅漢榻,蹬蹬蹬的跑過去:「等等!」

裴九郎生性古怪,平素甚少去理那些不認得的人。他本也不想理沈採薇,可眼見著小女孩兒在後面跑得氣喘吁吁,便只好停住腳步,真的等了一等。

沈採薇少運動,這一路跑起來,免不了雙頰生暈,粉嫩嫩的。她這般的小女孩兒,穿著黛綠色遍地散金銀暗花的春衫,那鮮妍的顏色便如清晨的露水一樣清透,使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剛剛露出一點顏色的花骨朵,俏生生的。只是右眼那邊露出的一點胎記令她那八分的顏色少了四分。

裴九郎不自覺的抿了抿唇,面部的輪廓顯得更加清晰了。他雖然面上不動聲色,可心裡不知怎的忽然很想像是摸雪團兒似的摸一摸這姑娘的頭。

沈採薇的略比裴九郎矮一些,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袖,輕輕道:「你的貓兒剛才驚了我,害得我把書給弄濕了,你得陪我去向裴伯伯道歉。」

有裴九郎跟著墊底,說不准她還能脫罪呢。

裴九郎沒成想對方會說這個,一雙眼睛定定的看了一會兒沈採薇,面色不變的道:「這事與我何干?」他很是認真的接著道,「是你把書弄濕了,如何怪的到雪團兒和我身上。」

因為家教的緣故,他說話時候也是彬彬有禮的模樣,但聽在沈採薇耳里卻是刻薄的很。

這便好似火上澆油,沈採薇氣結,不由得仰頭瞪了對方一眼,雙頰氣得鼓鼓的:「你怎麼不講道理!」

她說話的時候嬌聲嬌氣的,就像是撒嬌,雖是生氣居然也可愛的很。裴九郎眼見著這個不認識的小姑娘氣得雙頰生暈,便如同雪團兒鬧氣炸毛似的。他心裡越發覺得有趣,但還是刻意板著臉逗她道:「家父素來愛護書冊,你把書給弄濕了,還是先想一想要如何賠罪吧。」

沈採薇只覺得一股氣從心底冒出來,氣急反笑,唇角的笑渦若隱若現:「那好,我這就去和裴伯伯說這書是被你弄濕的。」她故意抬起眼梢去看裴九郎,一字一句的道,「反正你沒證人,我還有個妹妹,我看裴伯伯會信誰!」

雖然欺負小孩子太丟臉,可熊孩子太惹人厭了,不欺負簡直是叫自己難受。再說,裴九郎這模樣,說不準還真是一說就讓人信了。

這話也不知觸到裴九郎哪一根敏感的神經了,他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乾脆冷笑了一下:「隨便你,醜八怪。」

他眉梢輕挑,居高臨下的打量著沈採薇,刻意將後面三個字拖得長長的,說不出的輕慢譏誚,彷彿在譏嘲對方「醜人多作怪」。

不等雙眼冒火的沈採薇說些什麼,他已經乾脆利落的扯回自己的袖子,抱著貓兒直接就走熱人了。人高腿長走得又快,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沈采蘅這隻會馬後炮的傢伙時候才慢吞吞的湊過來,很有點姐妹情誼的替她擔心道:「怎麼辦?」她是真心替沈採薇擔心的。

沈採薇憋了會兒氣,半天才咬著牙介面道:「當然去認錯。」

剛才她那話本就是拿來威脅對方的。就算不提推卸責任這事有多LOW,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沈采蘅這丫頭一說謊話就結結巴巴的,根本做不得偽證,沒有拖後腿就算不錯了。還不如老老實實去認錯呢。

沈採薇忍下這口氣,心裡卻是狠狠的給裴九郎畫了個大叉叉。

雖然還是個小屁孩,但一點君子風度都沒有,居然連小女孩都欺負。若有機會,她一定要叫他知道什麼是「寧得罪小人不得罪女子」。

來日方長,且瞧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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