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嬋娟不識愁,對鏡貼花黃 第4章 桃花湯

因有了這麼一出事情,吃過點心之後幾個孩子各自回去了。沈懷景五歲時就被搬到前院了,只有沈採薇和沈采蘅仍舊住在裴氏的院子里。沈採薇住東暖閣,沈采蘅住西暖閣。

沈采蘅被裴氏教訓了一通,雖然過了一會兒又緩過神來說說笑笑,但到底心裡憋著氣,再不像往常一般跟著沈採薇去東暖閣玩,徑直回去了。沈採薇只得讓梁嬤嬤抱著自己回東暖閣去。

裴氏雖然萬事不著心,但面上對著兩個女孩還是一模一樣的。都是四個貼身丫頭一個嬤嬤,剩下的小丫頭就不用太上心了,至於沈採薇小時候的那個王嬤嬤,那是早就因為倚老賣老被打發去外邊莊子上了。沈採薇身邊的是綠焦、綠衣、綠菊、綠袖外加一個梁嬤嬤。沈采蘅身邊的是紅芍、紅衣、紅芷、紅玉外加一個徐嬤嬤。

綠焦不過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身量纖長,一身碧衣就像是一彎柳樹,窈窈窕窕的。她此時正候在門邊,見梁嬤嬤抱著沈採薇回來,便急忙禮了禮,然後掀開帘子笑著道:「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按理應該要在正院再看會書或是和裴氏說會兒話。

沈采蘅被放到了鋪了厚毯的地上,腳下也是軟軟的,她開口說道:「太太累了要歇會兒,我便回來了。」

這麼小的女孩的閨房說到底拿主意布置的人還是裴氏,所以這房間的也是一式的富麗堂皇,只是住的人不一樣,久了便也和最初的不太一樣了。

掛的是水晶帘子,引枕靠背則是一貫的櫻粉色,綉著瓣蘭或是一團團的百合花,下面的毯子是薑黃色,邊上偶爾添點湖藍色的點綴,顏色都嬌嫩的很。幾架瓷屏則是山水花鳥,博古架上是一些沈老太太送來的玉器或是沈三爺偶爾給帶的小玩意、沈大爺給的牙雕,總之是精雕細琢的渾然天成。

裴氏是個不管事又好哄的傻白甜,沈三爺是個真性情、好脾氣的當家人,沈老太太則是個不管事、一心寵人的奶奶。這樣的氛圍里,沈採薇越發覺得自己是被嬌養的小了年紀。她前世在孤兒院里雖然仗著一張好臉比其他人更加鬆快,可如今想來卻也不曾如此安逸。日子便如流水一般的飛馳而去,前世的許多事都已經記得不太清了,就好像是隔了一層似的,猶如看電影一般的走馬觀花。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些是否只是南柯一夢。

莊周夢蝶,便是如此。

綠衣和綠菊便上來替她脫了厚重的外衣,又給她遞了個半透明雲紋蓮花瓷碗,裡面盛著桂花百合湯,顏色亦是極好的。她溫言勸道:「還是熱的,先吃一點兒暖暖。」想了想又問,「小姐今天還練字嗎?」

沈採薇笑了笑:「自然是練的。」書香可以生文氣,練字亦是可以生文氣,美人鏡這是逼著她往學霸才女的路上走。所以自啟蒙起,她便每日寫五張大字,久而久之便是心都靜了許多。

她前世便是高考都不曾如此認真,現在想想重活一輩子,自然是不一樣的。

等晚間沈三爺回來了,裴氏親自上前服侍著他脫了外袍,在雙魚戲水的銀盆里用熱水擰帕子替他擦了面,猶豫來猶豫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說咱們三娘,不會是傻的吧?」

「這是什麼話?」沈三爺正喝茶呢,被裴氏這麼一說,嘴裡那口茶險些沒咳出來。

裴氏卻很是忐忑:「我瞧著二娘小大人似的,讀書認真人又懂事,別說幾本書倒背如流,便是釋意都通透的很。偏三娘卻整日里只知道玩兒,書也不喜歡讀,馬上就要進學了,這可怎麼好?」她越想越憂心,忍不住推了沈三爺一下,「唉,她日後要是考不上女學怎麼辦?裴家和沈家可沒幾個考不上女學的呢!」

其實,裴氏這話卻是說得太誇張了。

自光烈皇后建立女學一來,本朝一直都是提倡女子進學的,所以民間亦是有許多讓普通人家的女孩進學的女子學堂。只是,如沈家、裴家這樣的人家出來的女孩兒卻只會考慮四大女學——京都女學、松江女學、橫川女學、嘉陵女學。因為若是考不上這四所女學,與其屈就於那些普通學堂還不如請先生在家中教授。

這四大女學出入皆是嚴格的很,又有名師在內,自然是叫人趨之若鶩。因為名門世家的女孩早在六歲上下就請了名師學習,起點比普通人家高,考上的概率自然會高很多。

沈三爺見她一雙黛眉蹙著,彷彿籠著一層薄霧似的,是當真憂心的很。他只好緩下聲,溫聲勸道:「你啊,就是瞎操心。二娘那般的性子才是真正的少見,所以我才忍不住贊一句。我瞧著三娘天真爛漫,一派自然反倒更惹人疼。再說,她也聰明的很,平日里吃吃玩玩的卻也沒落下二娘許多。」

裴氏聽了也算是安了一半的心,隨手拿起青瓷茶盞喝了一口,緩緩的吁出一口氣來:「你不知道!為著三娘,我這頭都疼了一日……」隨後又接著道,「不行!明日我還得給她換個懂事識字的丫頭,至少要讓她把那《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給背下來,要不然我這顆心都松不下來。」這三本都是啟蒙用的,沈採薇自然是早已背的流利。

沈三爺拿裴氏無法,只得撫了撫她的肩頭,安慰道:「好了好了,就別操心了。」他想了想又轉開話題道,「子煥兄前些日子帶著他家九郎在書院住下了,他不喜太多僕從,日常又只是以書院的用度來。你若有心便常叫人去看看是否有缺的,也好照顧照顧九郎,他一個孩子跟著裴兄住在書院,日子總有些不妥當。」

裴子煥乃是裴氏的堂兄,名赫,子煥乃是他的字。他是裴氏的堂兄,汝陽王妃的同胞兄長,不知怎的忽而從京中跑了出來到松江學院做先生。那裴夫人也是個有趣的,雖然要留在家中照顧公婆,倒是把幼子給捎了過來,只說是叫夫君照看順便在育人書院上學。

裴氏和這個堂兄關係倒也不錯,聽到這裡邊禁不住笑了:「我那堂兄也是讀書讀得太仙兒了,禁不住京城裡那股子專營的風,居然跑到這裡來養氣。只可惜拖著九郎那麼一小小一個人,大約也是顧得了前、顧不了後。」她笑過之後又跟著道,「也是大哥講學講出名頭了,這育人書院,說不得又有引領文壇三十年的風光了。」

提起長兄,沈三爺亦是一臉欽佩,跟著點了點頭。

他和裴氏說了一會兒裴赫的事情,眼見著裴氏漸漸寬了心,便道,「我瞧著湯水也備好了,一齊沐浴去?」

裴氏面一紅,心思就被他引走了,推了他一下:「你不是不耐煩我用花瓣熬湯沐浴嗎?」

正所謂「春取桃花,夏取荷花,秋取芙蓉花,冬取雪花為湯」,裴氏過日子是怎麼舒服怎麼來,每日里使人用那桃花煮湯沐浴,滋潤肌膚又養顏。沈三爺身為男子自然不喜歡這太甜的香氣,甚少和裴氏一同沐浴。

沈三爺笑了笑:「今日就只能婦唱夫隨啦。」

這一晚上過得是說不出的春意燦然,反正第二日去沈老太太院里請安,裴氏是晚了那麼一刻鐘。不過,雖然那話是叫沈三爺帶過去了,但裴氏心裡惦記著,往日里自然督促得更加厲害了。

因有了裴氏在後面揚鞭子,沈採薇在邊上遞書本,沈采蘅過了很快便利落的把書給背完了,把這些囫圇的說個大概。

裴氏本就是隨意的性子,原本還因為沈採薇的關係擔心自個女兒腦子笨,跟不上進度。後來見她受教,便又和沒事人似的丟開手隨她去了。

倒是沈三爺,眼見著兩個女孩兒馬上就要進學,整日里被拘在家中悶讀書,很是無趣。便起意帶她們兩個去松山逛一逛,瞧一瞧傳說中天下四大女學之一的松江女學。

這就好比是後世的家長帶孩子去逛北大清華,提早給他們立志。

不過沈採薇很少能夠出得院門,此時忽而被提溜出來,居然真的挺高興的。她也和沈采蘅一樣,就像是站在樹上悄悄望著外邊的小松鼠似的,趴在馬車上悄悄望外邊。

沈三爺懶懶的靠坐在一邊,翻了翻手上的書卷,抬眼看見兩個女孩兒新奇的樣子便開口道:「松江女學和育人書院只隔了一道牆,一個在前山,一個在後山,你們等會兒可別亂跑,要是跑到育人書院就不好了。」

沈採薇和沈采蘅聽到這話自然是乖乖的點頭稱是。

沈採薇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三叔,我聽說松江書院的天一樓乃是松江最大的書樓。是真的嗎?」

沈采蘅似懂非懂的坐在那裡,雖然不知就裡但還是和沈採薇似的,眼睛亮亮的看著沈三爺。

沈三爺笑了笑:「確是如此。易經有云『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書樓藏書豐富,最重要的就是防火,所以在樓前修了天一池,『天一』二字也是取其『以水克火』之意。」

沈採薇若有所得——這倒是和前世里的天一閣有些相似,她托著腮看著沈三爺:「一定也有天下第一的意思吧?」

沈三爺笑了笑,伸手撫了撫沈採薇頭上的兩個「包子」,一貫溫淡的聲音裡帶著一種隱而不露的傲氣:「正所謂『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我們育人書院和松江女學求的可不是所謂的中庸之道。我們做學問,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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