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嬋娟不識愁,對鏡貼花黃 第2章 珍珠粉

裴氏總算是聽明白了,小聲道:「可,我這都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加上一個二娘,其實不是要吵翻天……?」重要的是,只有兩個,她便覺得有些吃不消了。

宋氏苦笑了一下:「也只有你了,我固然想要接二娘來身邊養著,但老太太那邊定然是不許的。」如今宋氏多是陪著沈大爺住在書院附近,只是每日來問一次安,處理一下家事。雖說也不遠,但要將二娘抱出去養著,老太太必是要捨不得的。

裴氏想起昔日林氏和老太太待自己的好來,咬了咬牙,只得硬著頭皮應下了:「我知道啦,嫂子。明日、明日我就去尋老太太說這事,把二娘接來便是。」

宋氏握住她的手,鬆了口氣,笑道:「你這樣想就對了,你日後也是要當家做主的。自己要立得起來,日後日子才能過得好呢。」

裴氏剛剛下了大決心,只覺得就像是盪鞦韆使了力氣往高里去,一會兒就又落回來了,心裡一松。她抱著宋氏的胳膊撒嬌道:「有大嫂在,且讓我再偷會兒懶吧……」她雖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日常保養精心,看著依舊是杏眼桃腮、嬌俏可人的美人,眼波流轉間有著一份少女的天真狡黠,極是可人疼。

「你啊……」宋氏拿她無法,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禁不住她的痴纏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她本還想著二娘和裴氏親女三娘年歲相近,要囑咐裴氏兩個孩子要公平以待,莫要引得姐妹不和,傷了情分。可是略一猶豫,還是沒把話說出來——且不提裴氏這回願意擔下責任乃是天大的進步,再者人心本就是偏的,親生父母也沒辦法做到一碗水端平,只要把住大方向便好了。

這兩人說的好了,等第二日裴氏去尋沈老太太說了這事。沈老太太本來就覺得自己精力不濟怕要耽誤孩子,又聽到極為信賴的長媳宋氏在旁幫腔,很快就鬆了口。

倒是沈採薇一覺睡醒,忽然覺得天地一變,換了個監護人——一下子從凄風苦雨的小孤女畫風飄到了傻白甜的畫風。

她前世見過不少人,一見著裴氏那樣子就知道這是個標準的傻白甜——端看她灑錢的瀟洒勁。

東西還沒來得及搬?換新的。要等?叫人加急送過來。要加錢?給他。賬房那裡怎麼說?她掏錢就是了!整一個,買買買的態度。

就連圍觀人士王媽媽都得了賞銀,樂得直道:「多謝太太恩典。」

所以,本著討好監護人、抱好金大腿的原則,沈採薇咧嘴笑了笑,連口水都快要掉下來了,臉皮都不要了。

雪玉可愛的小嬰孩這般一笑本就是惹人疼愛,加上裴氏自己便是個做母親的,自然是更加心軟。她伸手從王媽媽手裡接過沈採薇,用手指戳了戳沈採薇臉上的胎記,小聲道:「倒是可惜了……」

德容工言,固然德在容前,可世人對女子本就多有苛求,沈二娘有這麼一張臉日後怕是要有些艱難了。

沈採薇聽到這裡,大有知己之感,不由也跟著一臉鬱郁。

裴氏見懷中孩子也皺著一張臉,就像是青澀的橘皮一樣的青嫩可口,葡萄仁似的眼睛圓溜溜的看著人,忍不住勾了勾唇:「哎呀,二娘這會兒就知道跟著我一起愁啦?」她雖然做了母親但還是有點小孩心性,這會兒便忍不住逗著懷中的沈採薇說道,「沒事,沒事,等二娘日後進了女學,成了大才女,定然沒人敢說你壞話。」

沈採薇更是鬱郁——她要是真是什麼學霸人才,也不至於混了這麼久還只是個花瓶。術業有專攻,就不能讓她做個安安靜靜的美少女嗎?

不過,裴氏這會兒倒是沒功夫去看沈採薇的臉色。她一聽見門外的聲音立刻就把懷中的孩子遞給還侯在那裡的王媽媽,親自往門外去。

「三爺回來了?」裴氏理了理自己一點也不凌亂的髮髻,耳邊的用五彩金線串起的東珠耳墜輕輕搖了搖,語聲一下子軟了下來,整個人都顯得容光煥發。

進門的果然是沈三爺沈安歌。他隨意的脫去外衣交給丫鬟,伸手握住裴氏的手往屋內走去:「這次的趣園論道榮兄沒來,本就無甚意思,我只是隨意提了一筆字就回來了。」他坐了下來,對著裴氏笑了笑,「得了一匣子的珍珠,個子不大,成色卻好。我想著,正好給夫人磨珍珠粉。」

裴氏世家出身,衣食住行一向講究,便是連耳墜的珠子、縫在繡鞋上的珠子都要挑大的。那些小珍珠等閑看不上便磨成珍珠粉,每日里用牛乳配著吃一茶勺的珍珠粉,偶爾又用珍珠粉敷面。沈三爺初時也拿這事開過玩笑——平日里連碗保元湯都嫌棄味道不好,這會兒卻是珍珠粉都吃了。

裴氏不由面紅,睨了一眼,低低道:「三爺就會拿我玩笑……」她話雖如此,神色卻十分快活,特意絞了帕子給沈三爺擦面,親手端茶上來遞過去。

沈三爺接過茶抿了口,神色間帶了一份輕鬆。

裴氏愛屋及烏的叫人將邊上的沈採薇又抱了過來,說道,「我瞧老太太近日身子不爽又不放心二娘,便特意請了命,帶二娘來咱們院子養著。三爺覺得如何?」

按理說這般的大事本該要先和沈三爺說一句、夫妻兩個商量商量的,可是裴氏一向都不走尋常路,想常人所不能想。她昨日想著想著,就覺得這怎麼說也是件好事,自己忽然這般能幹,必是要給沈三爺一件大驚喜。所以硬撐著不說,等到得了老夫人的許諾又抱了孩子,這才借花獻佛的把事情說了出來。

沈三爺素日多得兩位嫂嫂的照顧,心裏面早就憐惜起自幼喪母的二娘,再說他家夫人大約也沒什麼事能瞞得過他。他揚揚長眉,面上含笑,順著話音拱手禮了禮:「我有賢妻在家,真是再無可憂。」

「三爺這話可真是折煞我了,」裴氏玉顏生春,心裡大是得意,面上還要作出不在意的模樣:「反正都有兩個猴兒了,再多一個也是無妨的。做晚輩的總得要替長輩分憂。」

沈三爺自是知道裴氏的心思,他並不多言只是令人把沈採薇抱到跟前,認真瞧了瞧,微微一笑道:「倒是有些像二嫂。」他輕輕的闔了眼,沉吟片刻便吩咐道,「抱下去吧,好好看顧。」

他甚少這般聲調嚴肅,下面的人都提了一顆心,收了笑臉,小心的應了。

等到王媽媽等人抱著沈採薇下去了,沈三爺才收起面上的神色,握著裴氏的手嘆氣:「二哥這般急功近利,竟是連夫妻之義、骨肉之情都拋在了腦後。二娘有這麼一個父親,日後怕也要難過呢。」

裴氏一貫想得開,笑著道:「你啊,就是操心太過。」她也是幼承庭訓,雖然因為疏於練習加偷懶,宅斗班裡常常墊底甚至不及格,但此時還是能說上幾句,「這次吏部侍郎的位置空著,就離二伯那麼一點距離,他自然是不甘心就那樣鬆開,尋個能有幫助的岳家也無可厚非。」

「可他又豈能沒有半點悔愧?」沈三爺不曾走過仕途,不明白這般走火入魔似的心思,只是惋嘆道:「二嫂待人再好不過,真心真意,事事都細心周到。小時候也曾一起玩過。我只要想到她,便覺得心中過意不去。」

裴氏見夫君難過,只得跟著勸道:「好了好了,知道你重情義。三郎是男丁還好,跟著大伯在書院念書,只要他自己有毅力,日後總有出息。至於二娘,既然到了咱們的院子。我自然會把她當做三娘似的,雖生的不好些,但有些做學問的人家也有不講究容貌的。等她大了去育人女學讀書,養個好名聲,結業之後再由老太太出面尋戶人家,便是二伯也說不出什麼來。」

沈三爺本就是等著裴氏這番表態,此時微微一笑,十指交握,柔聲道:「那就多謝夫人啦。」說著又貼到裴氏耳邊輕輕道,「晚上我再好好酬勞夫人。」

裴氏瞪了他一眼,眸光如水,面上飛霞。眼睫垂落遮住那亮的如同點了火的雙眼,眼波卻是秋水一樣的蔓延而來,彷彿天邊的餘暉一般的纏綿悱惻。

沈採薇自然不知道裴氏和沈三爺的對話,她此時正窩在榻上看著自己的手。

她的手掌里也有一塊小胎記,非常的淡就像是花瓣似的。偏偏,這胎記就不像是臉上的胎記,偶爾還要發一下熱。沈採薇悄悄瞧了瞧跟自己一起並排躺著的沈采蘅、沈懷景,見他們都還是乖乖的躺在那裡睡,便自己扭扭身子從綢被裡伸出藕斷似的手,禁不住好奇的戳了戳那個胎記。

然後,她就看見了一面小小的鏡子。就像是花瓣似的胎記慢悠悠的立了起來,變成只有她才能瞧見的小鏡子。好似冥冥之中註定的一般,她就是知道,這面鏡子只有她一人能看見。

之所以叫還它鏡子,是因為雖然只那麼一點兒且又是虛的,但沈採薇卻還是可以像是照鏡子似的看見自己臉上那愁人的胎記。

手掌上的胎記很小,這變出來的鏡子就更小了,沈採薇睜著一雙眼睛廢了老大的勁才認出這鏡子上刻著的字。

美人鏡。

這三個簪花小字刻的工工整整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寫意,風骨自生,猶如在水一方的伊人,叫人浮想聯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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