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主的記憶中,那名腳商總是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外面套著怪異不合身的黑色褂子,卦擺處還掉著一個鈴鐺,看起來很瘦弱,但每次都能獨自挑著兩擔貨物來往各地,毫不費勁。某個炎熱的夏季,腳商在村口歇腳喝水的時候,脫了衣服,路過的范主才發現腳商身強力壯不說,全身上下都布滿了傷疤,背上、胸口、雙手手臂都寫上了某種他看不懂的文字,看著像是漢字。
腳商留著絡腮鬍子,眼窩深陷,形同死人,晚上也不找地方睡覺,直接找個河岸邊或者陰冷濕潮的地方,將扁擔放在兩頭貨物之上便呼呼大睡,也沒有見咳嗽生病,十分怪異,不過卻酷愛給村子中的孩子講那些發生在千里之外的故事。
范主說到這,掰著手指頭數著:「他說過在中國有開棺人、趕屍人還有地師,還有其他的什麼斷金門,我記不全了,反正每次我們要買東西,都得纏著他講幾個故事,否則不給錢,於是就形成了習慣,買東西就講故事,從他的故事中,我們知道人死了短時間可以復生之類的,我們當時小,只是孩子,對這些事情深信不疑,這才導致了嫩漢阿娘死後,我們才第一時間想到找他幫忙。」
范主朋友的阿娘死了第一天,他們就早早等在了村口,安慰著朋友也等著那腳商的出現,可腳商並沒有出現,而且他來村子的時間也並不固定,於是有人提出去下個村落去找,但在當時去下個村落需要很長的時間,最主要的是還要擔心遇上日本兵,在當時日本人與殖民越南的法國人達成了軍事協議,還開放了部分越南港口給日軍使用,隨後日本人開始掠奪越南資源,同時也在越南徵集民夫,不少越南人從大城市離開,逃往鄉下避難,所以離開村落去稍遠的地方,不要說孩子,哪怕是成年人沒有急事,都不會做這種決定,這也是他們不得不靠這些腳商的主要原因。
第二天過去了,腳商也沒有出現,范主和其他小夥伴都很著急,一直等著,終於在第三天傍晚等到了腳商,但恐怕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因為第四天凌晨第一聲雞叫之前,村民就得抬著嫩漢的阿娘去山北面的林子,讓牛鬼帶走她的魂魄。
幾個孩子圍著腳商,把自己當做寶物卻其實根本不值錢的東西塞給腳商,讓腳商幫忙救救朋友的阿娘,可腳商沒有立即答應只是簡單地問:「你阿娘哪天死的?」
「兩天,不,是三天前了。」范主替已經泣不成聲,一直跪著磕頭的朋友回答。
「噢……三天了。」腳商若有所思,「不好辦了。」
「啊?」范主一聽腳商的話眼淚都快出來了,其他的小夥伴也是哭成一片。
「哎哎哎,別哭別哭,給你們糖吃,甜甜心也就不難受了。」腳商拿出一小塊一小塊的玻璃糖,其實也就是冰糖給一個個孩子,孩子們拿著糖都不吃,只是塞給死了娘的夥伴。
腳商坐在那看著,看著對面的那座大山,許久才將自己卦擺下方的鈴鐺取下來,掃了一眼小夥伴們,把范主和死了娘的嫩漢叫到一旁,低聲問:「你們不怕牛鬼嗎?」
「不怕!」范主攥緊拳頭,「只要能救他娘,什麼都不怕。」
「那好,這個鈴鐺你們拿著,我往裡面塞了點樹葉,你們拿著跑不會響,等下回去,你們找機會將鈴鐺塞進阿娘的嘴裡,不過記得別忘記把樹葉從裡面拿出來,之後的事情你們就不要管了,我會儘力去做。」腳商面無表情地說,「不過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能告訴給任何一個人,好嗎?而且你娘已經死了三天,我不能保證能救她,只能儘力。」
「嗯!」范主和嫩漢兩人使勁點頭,不管怎樣,救阿娘的這件事也算是有了希望。
告別了腳商,兩人立即趕往村子另外一頭的那棵靈樹下,在越南的風俗之中,越大的樹代表其中的神靈越厲害,而且辦喪事,死者的遺體不能太靠近村落的中心亦或者祠堂的位置,必須遠離,況且在那種季節,遺體停放三天腐爛的速度會很快,放在所謂的有小河流過的靈樹之下,還能減緩下腐爛的速度。
村落中人吃飯的時間都很晚,而守靈者吃得更晚,通常都是村民家家戶戶吃完之後,才告知他們,他們這才可以吃自己隨身攜帶的乾糧,絕不吃熱食,因為這是對死者的不敬。范主和嫩漢兩人躲在小河邊上,一直找著機會,等著守靈者吃完了東西又開始挪到另外一側的樹下聊天才開始行動。
因為嫩漢年齡小,除了第一天和下葬那一天都不能出現,所以他不能大搖大擺出現在靈床的周圍,只能偷偷接近,將鈴鐺給塞進去,而距離守靈者將阿娘的屍體帶走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范主心中焦急,心生一計,把鈴鐺交給嫩漢之後,自己繞到另外一面,突然朝著靈床跑去,隨後抓了靈床前的一個貢品,轉身就跑,守靈者見了,又罵又叫地去追范主,嫩漢趁這個機會,趕緊上前去掰開阿娘的嘴,把鈴鐺塞進去。可阿娘的嘴卻怎麼都掰不開,嫩漢急得滿頭大汗,也許守靈者下一步就把范主給抓回來了,使了吃奶的勁終於把阿娘嘴巴掰開之後,嫩漢大喜,正要塞鈴鐺,卻發現阿娘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因為是嫩漢的阿娘,嫩漢並不怕,還欣喜的以為阿娘「復活」了,可隨後發現阿娘眼睛中流出一種怪異的液體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感覺錯誤了,這才將鈴鐺塞進阿娘的口中,轉身就跑。
完成任務跑遠了的嫩漢,開始躲藏起來等著范主,此時嫩漢又差點哭了,因為他忘記了兩件最重要的事情。第一他沒有取出為了跑動中不讓鈴鐺發聲而塞進去的葉子,第二他沒有把阿娘的嘴巴給合起來。
這個時候再回去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了,守靈者因為抓不到跑得飛快的范主罵罵咧咧地回來了,坐在另外一側小聲議論著范主家沒有教養之類的話,但絕口不提范主現在被沙媽撫養的事情,畢竟沙媽在村子中有著一定的地位。
許久,范主才氣喘吁吁,渾身是汗地找到了淚眼朦朧的嫩漢,問他:「放進去了嗎?」
不問等著嫩漢自己說還好,這一問,嫩漢直接咧嘴大哭起來,范主慌了,忙問怎麼回事?嫩漢抽泣著把自己因為慌張遺漏的兩件事說了出來,范主一聽,一咬牙,趁著剛剛還殘留下來的勇氣,脫光衣服直接潛下河,摸到靈床邊上,然後再慢慢立起來,借著周圍沒有光源的陰影將手伸進嫩漢阿娘的口中把鈴鐺給取出來,可當范主伸進去用兩根指頭夾的時候發現鈴鐺不見了,一下就慌了,尋思守靈者也沒有發現才對?發現了肯定早就大喊大叫了起來,畢竟在死者身上放不屬於她的東西,是很大的忌諱。
無可奈何的范主只得慢慢起身來,準備看清楚阿娘口中再下手,可這一站起來,一眼掃過去就看到了瞪眼張大嘴巴的阿娘面部,嚇得一下就僵在那了,而且把尿都給嚇了出來,尿液順著范主的雙腳向下流著,好半天范主才打了個寒顫反應過來,把剩下的尿憋了回去,在心中連連道歉,接著別過臉不去看嫩漢阿娘的面部,用手在其口中掏著。
掏了半天范主的手指頭才碰著鈴鐺,發現鈴鐺滾進阿娘的嗓子眼了,要掏出來有一定的困難,而且阿娘的口中也不知道是口水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黏黏的滑滑的,還有一股子樹葉落在水坑中爛掉之後發出的氣味,熏得范主好幾次都差點嘔出來。
范主的手指頭雖然細小,但嫩漢阿娘的嗓子眼更小,那鈴鐺完全卡在了其中,必須要將一根手指頭給卡在鈴鐺與喉嚨之間,再深入進去,勾住鈴鐺的下部才能取出來,可這得花費很長的時間,這也就算了,最讓范主覺得又害怕又憤怒的是,不遠處的幾個守靈者也不知道腦子哪裡不對勁了,竟然開始講鬼故事,所說的也無非都是什麼鬼害人、鬼吃人之類的東西,讓用手摳阿娘嗓子眼的范主直接將先前憋回去的尿又全部噴了出來,站在那像個傻子一樣,如果走對不起嫩漢,如果不走,自己又嚇得半死。
矛盾的范主幹脆一使勁,直接將手指給插進了嗓子眼裡面,但同時也有一種自己的手指戳進阿娘喉嚨肉壁中的感覺,想拔拔不出來,想勾住那鈴鐺也相當吃力,只得在那苦著一張臉費勁往外抽動手指……此時,遠處有個看時間的老頭兒慢慢走來,對守靈者說需要準備準備,要抬著嫩漢阿娘去山北了,其中一個守靈者才起身來,到阿娘靈床前去換香,按照當地風俗,抬去北山前要換一次香,而之前那些香必須燃三分之二就趕緊扔掉,最後一次必須讓其燃盡才能拔出來,否則會讓牛鬼提前帶走死者的魂魄。
守靈者朝著靈床一步步走來,范主嚇得只得別過臉,將身子俯低藏在床下,但自己那隻手依然放在阿娘的口中取不出來,無論他怎麼使勁就是無法拔出來。
守靈者越來越近了,范主清楚被發現的罪過是什麼,於是準備在被發現的那一瞬間高聲喊著沙媽的名字,讓她來救自己,哪怕是回去受沙媽的責罰,也比受這些人的毆打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