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月27日,在箇舊市集訓完畢,並帶著新分配新兵的賀昌龍等四人,隨著師部轉移到了雲南河口縣曼麥橡膠農場,做最後的戰前準備。
那天是大年三十,原本上午還天氣晴朗,到了傍晚卻下起了毛毛雨,因為是沿著紅河岸邊前進,對面就是越軍的陣地,為了防止對面的狙擊手和炮火襲擊,部隊實行了燈火管制,車輛都是按照特定的時間單車緩慢經過,其餘人全部步行,但榴彈炮已經全部就位,準備在攻擊發動的同時全面覆蓋越軍河岸陣地。
夜晚十點多,緩慢行進中的賀昌龍等人突然聽到了遠處傳來了「呯呯呯」的聲音,原本有些緊張的眾人以為前面與越軍接火,都緊張不已,但參加過集訓的賀昌龍和魏亞軍等人聽清楚了那是鞭炮聲,但手下的好些新兵都有些發抖,手心滿是汗水。在他們正在納悶的時候,卻聽到不少百姓的嬉笑聲,此時大家都猛然醒悟今天是大年夜,放鞭炮是正常的事情,於是鬆了一口氣,同時想到對面的越軍可能也同樣無比緊張。
到達農場的時候,已經是大年初一凌晨兩點,所有士兵都已經疲憊不堪,因為保密的關係,預先也不可能通知農場的百姓和工作人員,只能就地兩人一組打開背包就沿街睡下,直到清晨農場的工作人員起床小便,出門時看見周圍全睡著的是當兵的,嚇了一大跳,同時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以後,立即叫醒了周圍的所有人。
賀昌龍從昏昏沉沉中醒來,看到周圍站著無數的拿著吃的喝的當地百姓,有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拿著一個碗,碗中裝著雞蛋,從不遠處慢慢走來,要塞給士兵雞蛋,但都被婉拒了,老太太十分焦急,終於來到賀昌龍跟前,將雞蛋硬塞給賀昌龍,賀昌龍怎麼都不收,老太太竟然作勢要跪下去了,賀昌龍一下扶住,發現老太太已經泣不成聲,趕緊詢問怎麼回事,可老太太嘰里咕嚕說了一陣子他都沒有聽懂說什麼,直到另外一個較為年輕的男子走過來扶著老太太,才告訴賀昌龍說:「她讓你們給她家報仇,半個月前,就在這裡不遠的橡膠林里,他幹活的小兒子被越南人的炮彈給炸死了……」
賀昌龍和周圍的士兵沉默了,雖然誰也聽不懂老太太接下來說的是什麼,但都保持安靜聽著老太太說完,整個過程之中老太太一直抱著賀昌龍的手臂,渾身發抖,還不時將雞蛋塞到賀昌龍口袋之中……
「收下吧。」一個聲音從旁邊響起,賀昌龍轉身,看到的是背著一支新型微型衝鋒槍的齊風,齊風穿著和他們稍不同的軍服,身邊還站著一個又黑又瘦,個子很矮的男子,男子戴著斗笠,遮住自己的臉,齊風低聲對男子說了兩句什麼,男子轉身走開了。
芭蕉樹下,齊風和賀昌龍兩人一起抽著煙,賀昌龍也只是在不久前才學會抽煙的,因為不少人勸他說,上了戰場這玩意兒也算是糧食,當然賀昌龍並不是因為這個理由,只是覺得那煙從嘴裡吐出來的時候,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感。
「你是偵察兵吧?」賀昌龍打破了沉默。
「嗯,有任務,先前那個是嚮導翻譯,不過我也學會了幾句越南話。」齊風笑道,隨後說了幾句「放下武器」、「繳槍不殺」之類的話。
賀昌龍哈哈大笑:「這幾句我們都會,臨行前都學過了,身上還帶著那個小本子呢。」
「我們明天就出發了,你害怕嗎?」齊風看著賀昌龍。
賀昌龍正要回答,就看到不遠處的小道上一個背著背簍卻只有一隻手臂的男子慢慢走來,而拐角處站著一個渾身早就淋濕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看見男子欣喜地跑上前,一把抱住男子,指著賀昌龍和齊風道:「阿爹!解放軍來幫你報仇了!」
男子順著小女孩兒的手看過去,朝著賀昌龍和齊風點了點頭,隨後抱著小女孩兒走了,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滿臉的疲憊以及一種怪異的默然。
沿途,那個小女孩兒逢人就說:「解放軍叔叔來幫我阿爹報仇了!解放軍叔叔會把阿爹的手找回來的!」
賀昌龍沉默了,只是抽著煙,齊風抬頭看著芭蕉樹葉滴下的水珠,許久齊風才又點起一支煙道:「這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是上山下鄉的知青還有支邊的退伍軍人,所以面對越軍的炮火和隔岸偷襲有少許有效的應對辦法,但炮彈那東西你知道,真的落下來了,躲都躲不了,要不死,要不殘。」
「要活著回來……」賀昌龍低低地說。
齊風看著他問:「什麼?」
賀昌龍稍微提高聲音道:「我們都要活著回來。」
「人嘛,遲早要死的,看怎麼死了。」齊風抽著煙,用手指觸碰著那顆還掛在樹葉尖端的水珠,「我今天晚上就開拔過去,為你們掃清障礙,希望有機會再見。」
「對了,關於那任務……」賀昌龍欲言又止。
「你說美國人?」齊風壓低了聲音,朝周圍看了一眼,「那是美國的情報人員,合適的時候你的排會見到他,不過我不希望你能看到,畢竟看到他就表示你得護送他,麻煩就大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以前和美帝國主義打得死去活來,怎麼現在又合作呢?」賀昌龍皺眉看著齊風,希望能從他那得到答案。
「軍人要想單純一點,就不要去問政治。」齊風半眯著眼睛回答,「但如果你想向上爬呢,就必須要懂政治……」
「所以你要往上爬,必須要懂。」賀昌龍一陣見血地說道,又掐滅煙頭道,「我什麼都不想懂,我突然間決定打完仗就複員回家,哪怕再當農民也行。」
齊風詫異地看著賀昌龍:「你可是我最看好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只想當個單純的軍人,所以註定沒有啥前途,乾脆還是回去好了,你說是吧?」賀昌龍又摸出一支煙,「再抽一支,我得回去了,不知道那群傻小子搭的窩棚怎麼樣了,能不能住人。」
齊風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說了聲「再見」,背著槍朝著右邊走了,沒多久就消失在雨霧之中。賀昌龍獨自一人坐在樹下,慢慢地抽完那支煙,將煙屁股插在先前齊風所蹲的地方,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自言自語道:「想往上爬,也得活著回來才行。」
接下來一直到自衛還擊戰正式開始,賀昌龍都領著自己排里的兵按照師部的要求進行著山地集訓,好在是他們的兵都來自雲貴川,適應山地和當地的氣候,沒有出現什麼不適應,但唯一擺在眼前的難題是,他們擔任的是尖刀任務,必須在度過紅河之後,穿插進越南某區域腹地,隨後出現的情況就是他們得面對越軍345師,而背對越軍王牌師316A師,這支越軍是越南的英雄師,歷史上參加過抗法、抗美、解放南部等各戰爭,名聲顯赫,是絕對的勁敵。
「包圍316A師,阻擋其後越軍345師對他們的援助,完全吃掉這個越南的王牌師!」這是臨行前上級下達的作戰任務,但賀昌龍所在的排明白,這任務對他們來說只是可有可無,他們的目標是隨隊進入越南之後執行其他的特殊任務,同時調查清楚越南一個名叫登尚的村莊內越軍在做什麼,因此還特別給他們排私下配置了一台照相機。
二月二十六日十六時,賀昌龍作為排長參加了營部會議,會上營長宣布:自衛還擊戰從二十七日零時正式開始,同時下達了強渡紅河的任務。
在這道命令宣布的瞬間,賀昌龍下意識朝著紅河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此時齊風已經帶著他的人潛伏在了河岸附近,準備在入夜之後對周圍守軍的重武器逐一下手,為第一批部隊掃清大部分障礙。
當夜零時,賀昌龍所在部隊開始渡河,而對方越軍情況不明,如果重機槍火炮開火,渡河部隊將會傷亡慘重,但讓賀昌龍意料之外的是——對面越軍竟然一槍未發,讓整支部隊順利渡河!
當尖刀排渡河配合偵察排進行延伸偵查之後才發現,河岸的越南守軍陣地上扔下了無數具屍體,其餘的人竟然全部跑光了,這無疑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消息,隨後工兵架設浮橋,在接下來的三小時內,全團幾千人馬全部順利渡河,但接下來賀昌龍、魏亞軍等人即將面對的便是手下新兵所提出的各種哭笑不得的問題——
「排長,這越南的泥土都和咱們國家一樣?」
「班長,越南狗的叫聲和我們養的狗叫聲一樣!?」
在那個年代,中國還很封閉,宣傳方式更是少得可憐,很多戰士認為中國人說話和國外不一樣,自然而然國外的動物發出的聲音也應該和中國不一樣,這和當初在朝鮮戰場之上,那些志願軍戰士看見美軍黑人士兵不知道對方是人是鬼是一個道理。
如果賀昌龍不是在零號蜂巢接受了幾十天的集訓,恐怕他的想法和自己的部下沒有任何區別,就在他耐心地給戰士解釋這些問題的時候,突然聽到空中傳來「呼呼」的氣浪聲,此時給偵察排和尖刀排領路的嚮導第一時間趴下,高喊道:「敵人炮火來襲!趴下!」
眾人立即趴下,隨後看到前方很遠之外一片紅光,爆炸聲響徹天空,同時魏亞軍所帶的電台之中傳來了上級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