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就住在這裡。」吳天祿走向大房間的右側角落,拉開那裡布滿灰塵的遮光簾,用手指點著那面厚重結實的玻璃,「這兩面玻璃高5米,長15米,和另外兩面水泥牆的高度長度相同,我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住在這個房間內,全天二十四小時被人監控,雖然有所謂的遮光簾,但他們隨時可以從外面觀察我在做什麼。為了讓我適應所謂的軍隊生活,冬天早上6點半、夏天6點會在喇叭中放起床號,10分鐘之後吹出操號,被人像狗一樣牽出去跑步,中午11點50分聽哨聲吃飯,下午17點50吃晚飯,晚上22點吹熄燈號睡覺,還有隨機的點名號,雖然只有我一個人,但還是得裝模作樣點點名,來個緊急集合……」吳天祿說到這,扭頭看著詹天涯又問,「你呢?你以前呢?是不是和我一樣?」
詹天涯仰頭去看攝像頭,隨後搖頭:「我在正常的家庭長大……」雖然他這麼說,但說得並不自信,眼前晃動著的兒時回憶愈來愈模糊,他不知道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是在普通家庭長大的,只是表面上的普通家庭,你的父母都是我們安排的。」蜂后說完之後又低聲道,「對不起。」
詹天涯有些崩潰了,他意識到自己的回憶有些是真實的,有些是被輸入的,但自己如今根本無法分清楚,已經失去了識別的能力,好像自己整個人的靈魂都被人抽去,重新灌入了一個蜂后喜歡的人物靈魂一樣。在記憶中,他的父母非常好,都在國家機關單位工作,他的人生也無驚無喜,一直到讀大學那一年自己偶遇了一個開棺人,又偶然在那個人身上學會了那種怪異的孟婆之手,在那時候,他根本不知道所謂的後殮師血統代表著什麼,只是覺得一切都只是偶然,隨後陰差陽錯之下,他進入了古科學部,那時候他還是個在校學生。沒過多久,傳來他父母出去旅遊遭遇車禍身亡的消息,詹天涯十分傷心,決心一心撲在工作之上,完全拋棄了過去的生活。
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場電影,按照別人預定寫好的劇本進行著,可為什麼蜂后會那麼做?詹天涯靠近吳天祿曾經所住的那間囚籠之內,清楚地看到水泥牆上有無數道手指甲划出的痕迹,像是困獸發泄怒火留下來的一樣。他,自己的親生父親在這裡都遭遇過了什麼?詹天涯無法想像,與此同時獨自站在一側的胡順唐卻保持著一張平靜的臉,誰也不看,只是盯著某個角落,腦子中無意識地數著水泥牆下方邊緣那些細小的縫隙。
「你到底想怎麼樣?」蜂后忽然間怒吼道,接著又神經質地壓低聲音,帶著哭腔重複了一遍。
吳天祿打開那間屋子的玻璃門,走進去,環視了一圈,最後坐在那張鋪有木板和棕墊的單人鋼絲床上,盯著地面道:「我只是想讓我的子女知道過去的事情而已,就這麼簡單,至於其他的事情,我不關心。」
「那你說吧,我洗耳恭聽。」詹天涯站在那間屋子的門口,看著自己的父親,雖然到現在他都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
「我剛才說到哪兒了?我想想。」吳天祿捂臉回憶著,「噢,對,說到我成為了國家的寶貴財富……」
吳天祿這個奇蹟的誕生,讓中蘇兩大國彷彿看到了希望,但一開始中方是不願意與蘇聯分享這個秘密的,可是有一個吳天祿沒什麼作用,他即便有著充沛的精力,過人的智力和體能,但他不是神,依然會被子彈打死,依然不可能抵擋住一發普通的炮彈,而那個時候,能瞬間改變戰局並且在和平年代自保的武器只有原子彈。美國和蘇聯都擁有了原子彈,中國還沒有,即便你得到了那種可怕的細菌,但也無法用那種細菌得到原子彈,那麼共享吧,反正蘇聯人也有731的資料,一起研究,既能得到援助,還能深入探索那種細菌的其他作用。
共同研究開始了,原子彈計畫也在進行之中,細菌研究沒有得到任何突破性的發展,蘇聯人決定鋌而走險,希望再次用那種細菌製造出與吳天祿相同的人,雖然這一點遭到了蜂后的堅決反對,可是蘇聯是老大哥,他們說什麼是什麼……
吳天祿還記得那個早上,他看著十個蘇聯人帶著兩個包著頭巾的女人走了進來,兩個女人挺著肚子,看樣子是足月快生了,蘇聯人隨後開始清場,把除了中川秋男、蜂后和吳天祿之外的所有中國人叫離開了房間,接著開始等待。
那兩個女人取下了頭巾之後,貼在玻璃門前的吳天祿才清楚看到她們的模樣,是俄國人,牛高馬大的俄國人,從那群人的對話中他判斷出,其中一個孕婦足月大概這幾天就要生了,另外一個離預產期還有半個多月。她們都是蘇軍的妻子,自願來參加這次的實驗。
「自願?」吳天祿苦笑著搖頭道,「有個蘇聯軍官拿著一個本子,讓那個女人在上面簽字,雖然叮囑她說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但還未等那女人看完,他就直接翻到最後一頁,讓那個女人在最下面簽字,然後又說了很多好處,新的房子,新的工作,安逸的環境,還有實驗順利進行之後,她的丈夫會因此得到升遷之類的話,這就是他媽的自願。」吳天祿又抬起頭來,忽然眼眶中灌滿了眼淚,盯著胡順唐、詹天涯道,「知道嗎?當時我心中有一個很可怕的念頭,我竟然想『還好,幸好不是中國人』,那個時候我猛然意識到,自己心中已經有魔鬼了!我不能有這種想法,不管是蘇聯人、中國人,他們首先都是人,我預感到實驗不會成功,於是拍打著玻璃阻止他們,但是老不死的慢慢走過來,貼著玻璃看著我,緩慢地搖了搖頭……」
胡萬欽來到玻璃門前的時候,吳天祿使足了勁拍打著玻璃,指著正躺在手術台上的那個蘇聯婦女大聲喊道:「讓他們住手!會死人的!快讓他們住手啊!」
胡萬欽搖頭,一句話也不說,當吳天祿走到一側,繼續拍打玻璃,希望引起外面人注意的時候,胡萬欽又走過去,用身體擋住他的視線,繼續搖頭。吳天祿留心到,遠處的中川秋男對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的蘇聯人說著什麼,但那人搖頭,伸手將其推到了一旁,隨後晃了晃手指頭,好像示意準備開始。
女人的臉色出現了變化,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她要生了,有反應了,疼痛感開始灌滿全身,中川秋男要上前去,卻被兩個蘇聯人擋住,他只得來到胡萬欽身邊面朝那婦女的方向,終於又低下頭。胡萬欽沒有轉身,只是雙眼直視著自己的兒子吳天祿,那一刻吳天祿從他眼神之中讀到了恐懼和悔恨,他的嘴唇在顫抖,似乎在自言自語,雖然玻璃有著很好的隔音效果,可吳天祿似乎已經聽到他在不斷地說:「對不起——」
生產很順利,孩子生下來了,哇哇啼哭,那群蘇聯人也紛紛點頭表示很滿意,從他們的口型吳天祿讀出,他們認為孩子很健康,出乎意料的健康,接下來應該進行的就是細菌注射。中川秋男聽到這,猛地抬頭,朝著他們衝過去,喊道:「那種細菌不是用來注射的!直接注射進人體會死的,那只是個新生兒,絕對扛不住!」
蘇聯人沒有搭理他,中川秋男作勢去搶孩子,被蘇聯人持槍而對,胡萬欽趕緊上前擋在中川秋男的身前,蘇聯人最終放下了槍,而胡萬欽也只是拚命拽開了中川秋男,拉向屋子這邊,在準備打開吳天祿那扇門時又遲疑了,最終放下了鑰匙,只是用力頂住了中川秋男,示意他不要動。
「你這個傀儡!」吳天祿在屋子內大罵道,拚命用身體撞著門,用拳頭砸著那扇即使自己有超凡力量也砸不開的玻璃牆,「你是共犯!把門打開!把門打開!」
門當然沒有開,吳天祿也砸不開那堵玻璃牆,只得眼睜睜看著那名所謂的蘇聯科學家將那針管刺進了新生兒的體內,那個孕婦意識到了什麼,爬起來就去搶奪孩子,槍響了,旁邊一名蘇聯人槍中的子彈射進了那孕婦的腦門中,隨後他看著手中的槍,趕緊高舉,對其他人示意是槍走火了。
其他蘇聯人很震驚,在遠處等待著的那名孕婦瞪圓了眼睛,隨後拔腿就準備跑,卻被旁邊的兩人拚命壓住,不讓其亂動。那名科學家和領頭的人開始細心觀察著孩子的反應,那孩子的啼哭逐漸減弱,起伏的胸口和肚子也逐漸恢複了平靜,體表的皮膚顏色開始從紅潤轉為了深白,接著是淺灰,最終變成了黑色,如同被燒焦了一樣。
蘇聯科學家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表示實驗失敗了。
牆外的中川秋男跪下了,嚎啕大哭,抓起旁邊的東西要去砸那名科學家,被胡萬欽攔住了,胡萬欽拚命抱住他,大聲喊著讓他不要做傻事。蘇聯人也沒有計較,只是領頭的幾人圍成一團商議著什麼,隨後示意手下將剩下的那名婦女帶走。
很快,蘇聯人走了,留下那名婦女和新生兒的屍體,臨走前,領頭的那名蘇聯人指著胡萬欽說著什麼,似乎是在安排他處理好那兩具屍體。
胡萬欽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抱著泣不成聲的中川秋男,等蘇聯人全部離開,上了電梯後才鬆開中川秋男,自己則背靠著玻璃牆慢慢滑下去,坐在地上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