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怨靈旗(上)五寸天墓 第一章 (上)喜豆

「柏谷,異術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山道一側,騎著乾瘦老馬的穆英豪盯著前方迷霧重重問道,腰間的羅盤與銅鈴碰撞在一起叮噹作響。

李朝年和何柏谷騎著兩頭驢在後方慢慢走著。李朝年斜坐在驢背上,五行幡插在包裹的一側被微風拉動左右輕擺,他手中翻閱著一本沒有封面的古書,不時點頭低聲自語,又快速翻回先前查看過的地方再重新瀏覽,而一側驢背上的何柏谷卻靠著行囊大嚼著麥餅,雙眼還盯著李朝年手中捏著的一口沒咬的麥餅直咽口水。

「柏谷!耳朵聾了嗎?」穆英豪拉馬停下,也不回頭。

何柏谷依然心不在焉,直到李朝年轉身來對著他「噓」了一聲,他這才反應過來,但完全沒有入耳先前師父提出的問題,只是傻坐在驢背上看著穆英豪的後背,直到李朝年低聲幫他重複了一遍那個問題,何柏谷才「噢」了一聲回答道:「吃飽喝好!」

何柏谷的回答讓李朝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可穆英豪並沒有笑,只是輕嘆一聲問道:「你們猜一猜,你們兩人誰最像年輕時候的我?」

李朝年、何柏谷不語,李朝年繼續低頭翻書,何柏谷趁機雙腿一夾驢身,讓驢子快走幾步,抬手將李朝年手中沒動的麥餅槍到手中,又用舌頭在麥餅上舔了個遍,隨後笑嘻嘻地看著李朝年道:「師弟,你還要嗎?」

李朝年苦笑著皺眉搖頭,覺得十分噁心,但看自己師兄的模樣也非常滑稽,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而他們的師父穆英豪也沒有解答現在自己提出的問題,而是拍馬繼續前行。

「咚咚咚——」前方迷霧之中傳來銅鑼聲,三人都抬頭向前方看去,隨後聽到迷霧中有個沙啞的聲音喊道:「寧強縣政府、警備司令部、保安司令部布告!」

穆英豪聽到這繼續拍馬前行,等那人說完前面的話之後,已經逐漸能在迷霧中看到一個穿著軍服的瘦小身影,那小個子軍裝男子拿著一張布告,站在路的左側,左手邊站著五個雙手反綁,面無表情,無論行刑者如何施壓都不會下跪的男女,右側站著的則是七八個路過的普通百姓,百姓們聽著那男子的宣告,目光盯著那幾個即將被處死的男女,表情十分茫然,似乎早已習慣。

「何懼武、張亞東、張思國、李玲、鄭君以上五名叛亂分子,勾結共黨,擾亂治安,罪大惡極,經縣政府法院判決,處以極刑!民國三十八年五月初七!」宣告的男子說完之後捲起布告,給旁邊行刑者做了一個「趕緊」的手勢,隨後五名行刑者離開那五名男女,操槍瞄準他們的胸膛,在沒有喝令的前提下,先後扣動了扳機,等那五人倒地之後,又各自上前補了一槍,隨後列隊小跑著離開,像是做了虧心事逃跑一般。圍觀的那群百姓麻木的看著,不一會兒也各自散去,屍體周圍十米範圍內只剩下穆英豪師徒三人。

穆英豪翻身下馬,慢慢來到那五具屍體前,探了探他們的鼻息道:「沒救了,年紀輕輕就這麼死了……」說罷,穆英豪回頭來看著自己的兩個徒弟道,「過來幫忙,收拾下他們的屍身,好好放在路邊,應該會有人來領。」

「知道了,師父。」何柏谷從驢背上跳下來,三兩口吃完麥餅,拍了拍手要去幫忙收拾屍身,穆英豪卻抬手瞪著他,盯著他那雙手厲聲道,「不懂規矩嗎?」

「噢。」何柏谷趕緊取了皮袋,倒了清水和李朝年好好清洗了一番,這才上前收拾。

「處死之人,多數怨氣極大,特別是他們,真的是匪嗎?看他們的模樣也不過是老師、學生,既不是逃兵也不是土匪,我們不誦經,不念佛,只能做到這一步了。」穆英豪抓著一具屍身的雙肩將其平放在路旁,隨後又忽然問李朝年與何柏谷,「朝年,柏谷,為師問你們,今年是哪一年?」

「民國三十八年呀,先前那個人都說過了。」何柏谷今年虛歲不過十三,而李朝年也僅僅才十一歲,但兩人都已經各自可以拖動一具成年的屍體,根本不覺得費勁。

李朝年默不作聲,知道師父這麼問肯定沒那麼簡單,穆英豪聽完搖頭道:「民國?民國是國父孫先生建給全中國百姓的,只為了給他們一個風雨不侵,不再被列強欺壓的家,而這個家在短短十餘年內因為私心而千瘡百孔,最終作繭自縛走向了滅亡,民國三十八年?應該是西元1949年吧。」

穆英豪正說著,一架馬車從迷霧中匆匆鑽出,馬車周圍還跟了八個輕裝壯年男子。來人看見五具屍身之後,都忍不住轉頭抽泣,為首的平頭青年,抹去眼角的淚水,上前對穆英豪抱拳道:「這位師傅不知道如何稱呼?」

「免貴姓穆,各位應該是亡者家屬吧?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穆英豪以為對方誤會他們正在偷竊死亡者的遺物,正欲解釋,卻見對方滿臉感激之色。

平頭青年道:「不,我們沒有責怪三位的意思,謝謝三位出手相助,讓我們的同志最後一程走得乾乾淨淨,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多謝!」

「客氣。」穆英豪回禮道,隨後李朝年與何柏谷起身站到一側,看著那八人小心翼翼將屍身抬到馬車上,調轉馬頭朝著來時的方向行去。

穆英豪站在那盯著那五個人留下的血跡發獃,眼中彷彿還能看到那些開槍的軍人在行刑後「逃」一般的身影,還有那八個看似應該是共黨的青年,有些什麼話想說,卻又說不出來,只是何柏谷卻忽然說出了《呂氏春秋·誠廉》中的一句話:「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

「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穆英豪摸了摸何柏谷的頭,看著地上的血跡喃喃道:「柏谷,你知道嗎?你最像年輕時候的我,你現在的血在沸騰吧?」

何柏谷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一攤攤的血跡,而一側的李朝年還是轉身上了驢背,繼續翻看著手中的那本古書,依然是面無表情,彷彿周遭發生的一切都與自己沒有絲毫的關係。

那天,穆英豪翻身上馬的時候感覺到非常的吃力,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剩下的事情也許只能交給兩位徒弟來完成。拍馬前行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地上那一攤攤的鮮血,一直等陽光刺破濃霧照射下來,他這才扭頭眯著眼睛去看刺眼的太陽,喃喃道:「新的時代快要來臨了。」

何柏谷也抬眼看著,深吸一口氣,李朝年則只是冷哼一聲,微微搖頭。

朝年真像大哥英傑。穆英豪斜眼看到李朝年的表現,心中暗道,這種人最可怕……

再往前走,慢行不過半個多小時,便到了一個小鎮口。鎮子口大批的軍隊在那列隊整編,隨後在軍官的帶領下邁著整齊的步伐朝著鎮子的下一個出口行去,雖說陽光燦爛,卻依然無法掩飾那些軍人臉上疲憊和厭惡的神色。3年圍剿,8年抗戰,接下來又是3年內戰,期間南京國民政府淪陷一次,現在又被解放,這個仗還要打多久?隊伍中的國軍軍官人人都清楚,如今的陝西一分為二,一部分在共產黨的控制範圍內,一部分在他們胡宗南長官的控制範圍內,但遲早他們都會撤走,去哪兒呢?四川?雲南?要是解放軍打到雲南,他們又該往哪兒退?再過怒江去緬甸嗎?誰都不知道,他們只想回家,是什麼樣的政府他們其實不怎麼關心,因為老百姓說到底還是只為了一口吃的,只為了有一個風雨不侵的家。

「要是共軍突破了涇河南岸的防線,西安算是完了。」兩名少校軍官在路邊低聲交談著,路過的穆英豪行得很慢,將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西安肯定被共軍拿下,寶雞遲早也是他們的囊中物。」一名軍官狠狠抽著煙,但沒有絲毫不甘心的表情掛在臉上,彷彿是解脫了一般。

「唉,咱們退至漢中,事已至此了,保密局的什麼特使還在四下捕殺通共分子,至少也給自己留條後路吧?退到這,胡長官算是徹底和西北無緣了。」另一名軍官翻身上馬,摸了半天,摸出一個空煙盒,順手就扔在了地上,立即就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沖了上去,搶走了煙盒,其他孩子跟在其身後簇擁著,湊近去看那美國香煙盒。

「噓,小聲點,非常時期,要是被保密局的人聽見,立馬法辦了你!」馬下的軍官扔了一支煙給馬上的人。

馬上的軍官點起煙,深吸一口:「我和胡長官的秘書算是同期同學,聽他說胡長官有意退至雲南,如果再守不住,就入緬甸。」

「呵——滾他娘的卵吧!要入緬甸?老子乾脆投了共軍算了!戰場起義,老子還算功臣!」兩人說完,對視良久,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接著雙雙拍馬離開。

軍隊匆匆離開,看來是撤了,鎮子里的老百姓算是鬆了一口氣,大部分做買賣的人等著軍隊徹底離開,街上的百姓重新走出來,這才開了鋪子重新做起了買賣。穆英豪帶著兩位徒弟走進了一家小飯館,選了個角落,點了三碗豬油麵,吃完後又就著麵湯啃著剩下來的那幾個麥餅。

三人吃著麥餅,穆英豪抬眼就看到店外有一個滿頭亂髮,瘦得皮包骨頭,眼眶深陷,望著他們不斷咽著口水的孩子。那孩子年紀看起來個頭比何柏谷還要稍高,應該年齡也稍長,發現穆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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