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炙陽簡(上)鐵翼山脈 第一章 (上)雙皮屍

1934年,民國二十三年冬,四川西北紅原地區沼澤地。

清晨的沼澤地泛起了多層的薄霧,一匹馬兩個人孤零零地走在薄霧之中,一人騎在馬上,一人拉著韁繩慢步行在馬旁。無論人是還是馬,都顯得十分疲憊,周圍不時傳來的陣陣不知名動物的怪叫,並未讓他們分神,因為他們必須趕到沼澤地盡頭的那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小村落,同時還要避開來自後方的追殺,那群僱傭而來的殺手會不會判斷出他們的目的地,繞過這片沼澤在前面埋伏不得而知。

原計畫,兩人只需要沿著這片死亡沼澤的邊緣行走,大概只需要花半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到達那個隨時都會遷移離開的村落,卻沒有想到進入沼澤的第二天,因為不熟悉環境的原因,其中一匹馬就陷入了沼澤中再也沒有爬出來,好在是馬匹陷落下去的瞬間,他們眼疾手快搶回了馬背上的行囊,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因為在行囊中,除了裝有他們必備的工具之外,還有足以維持他們渡過沼澤的糧食。

薄霧之中不時有黑白兩色的白影飄過,因為這是清晨的緣故他們並不緊張,如果是夜晚,兩人只能就地點燃「驅魂香」再搭建起簡陋的帳篷,互相交替著度過漫長的黑夜,在夢中祈禱白日光明的到來。

馬背上的穆英豪目光隨著遠處薄霧中的那個白色人影移動著,等到那白影逐漸消失後,這才扭頭去看慢慢走在馬旁隨時留心著腳下的穆英傑。穆英傑身上的衣服都快碎成片,為了減輕剩下這匹馬的負擔,他不得不將原本另外一匹馬馱著的行囊綁在自己身上。

「大哥,我們還要走多久?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的驅魂香快要用完了。」穆英豪說著,從胸口處掏出那個裝有「驅魂香」的小盒子,打開查看著裡面剩下的那十支驅魂香。

穆英傑依舊是看著地下,搖頭道:「不知道,也許還要很長的時間,我們已經迷路了,羅盤在這裡也沒有任何用處。那些孤魂野鬼我倒不怕,就擔心有人在這種天然的養屍地設下埋伏。」

沼澤是自然界中最上佳的天然養屍地,無論是人還是牲畜,死在這裡,不需百天,就算沒有人使用異術煉製,只是遭受風雨雷電的侵襲,就有屍變的可能性,而屍變後那些屍體變成的東西不會是行屍,而是殭屍——無論是地師、開棺人亦或者趕屍人都頭疼的東西。

「大哥,我們走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共產黨的部隊接下來也會朝這個方向而來,會對我們的事情有影響嗎?」穆英豪盯著旁邊的水坑,水坑中似乎還有小魚在那搖擺著身軀,他咽下口水,很想告訴哥哥把魚捉上來煮一鍋魚湯解解饞,但穆英傑的吩咐是除非在糧食全部吃光的情況下,千萬不要有食用沼澤地中任何東西的念頭,就算不中毒,也會損耗兩人的精力。

怨氣太重的地方,生養出什麼樣的東西來都是有害的。熟悉沼澤的游牧民族有句俗話說「不要闖進魔鬼的花園,即便那有萬匹駿馬」,而沼澤地就是所謂的「魔鬼花園」,但即便是這樣,還是有人會闖進這裡來尋找一種名叫「鬼谷」的植物,這種東西在傳說中有防止屍體腐敗的功能,讓屍體在百年內保持生前的模樣,又被中原地區的一些懂得異術的藥商稱為「食腐莖」,黑市上的價格與黃金同等。

「權力之爭與我們無關,他們遲早會順利穿越這片沼澤,到達他們想去的地方,不過那僅僅是個開始,而我們想要去的地方比他們還要兇險萬倍,沿途的地點你應該記清楚了吧?」穆英傑停下腳步,看著穆英豪,擔心自己這個沒有真正長大的弟弟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因為他清楚有些事情在這個時代憑他們兩人根本做不完。

「已經記清楚了,不會忘記的。」穆英豪點頭道,剛說完就看到前方層層的薄霧逐漸散開,而讓薄霧散開的原因則是因為沼澤地中突然刮起來的那陣「魂風」,這種風只有在戰場上,亦或者大屠殺之地才能感受到,那是因為某一時刻死的人太多,生魂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陣陣散發出血腥味的陰風。

穆英傑停下腳步,一隻手慢慢放入懷中,摸著自己那支快慢機,目光則在周圍掃視著,豎起耳朵靜靜地聽著不知名動物怪叫中夾雜的那陣陣喘氣聲。馬背上的穆英豪雙手摸向後腰,捏住那兩支快慢機,目光注視著前方——一個人注意兩側和身後,一個人則全神貫注盯著前方,這是長久以來這對開棺人兄弟的最默契的配合,也因為這種配合,讓他們一次次度過險境。

「咔嚓——」前方傳來有人揮動斧頭砍向物體的聲音,隨即又是相同的聲音傳來,那人似乎每揮動一次斧頭,前方的薄霧就逐漸散開一部分,一直到薄霧完全散開,雲層中的陽光如利劍照射下來後,兩兄弟才看清楚前方的情境——十來個穿著破爛皮衣的男人、女人四散開來,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正合力將沼澤中用皮革包裹住的東西拖拽出來,從那東西的外形看,應該是人的屍體;一部分又將拖拽出來的屍體表面的皮革割開,用利器挖出屍體的雙眼,接著扔到一邊;剩下的那部分人則用黑白兩色的粉末往屍體面部雙眼被挖出來的血洞中填著。

「那是……」穆英豪盯著剩下那部分人左右兩手分別捏著的黑白兩色的粉末,將快慢機從後腰中抽了出來,放在馬鞍兩側,用衣服覆蓋住。

「嗯,碳粉和石灰粉。」穆英傑沒有挪動腳步,只是斜眼瞟了一眼天空,和他預料中一樣,從雲層中刺破的陽光最終還是被如盾牌一樣的白雲給遮擋,沼澤地中原本被吹散的薄霧似乎慢慢騰空,與那些白雲融合在一起,倒映著沼澤地中的黑水變成了一朵朵墨色的烏雲,同時黑暗瞬時間吞噬了整個沼澤地,如同清晨立刻變成了傍晚。

「碳粉防潮、石灰防腐」這是就算不懂異術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但懂異術的人在使用這兩樣常見的東西時,通常有兩種目的,其一就是挖空屍體的內臟,將碳粉抹在屍體內壁之中,以防屍體受地下陰氣的吞噬導致屍變;其二就是在養屍地挖開,平鋪上一層碳粉後再平鋪上一層石灰粉,接著放入屍體,再用表土層薄薄覆蓋一層。第二種方式就是最簡單的養屍,傳說在古代的戰爭中,有些略懂異術的將領會採取這種方式設伏,效果非常明顯,能在一夜之間擊敗兵力比自己多數倍的敵軍。

任何東西都是這樣,用得好就是「正」,用不好則變「邪」。

可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連經驗豐富的穆氏兄弟都完全搞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挖出眼珠子?又為什麼要往左右眼眶中分別填滿碳粉和石灰粉?當然,最重要的是為何在沼澤地中還要「埋」入用皮革包裹住的屍體?這有什麼意義嗎?算是當地人的一種習俗?

兩人腦子中冒出一連串的疑問,但經驗告訴他們,在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避開,避免與當地人產生衝突,可從那些人的面容和身材上看,並不算是當地的民族,卻像是漢人。

「繞行吧。」穆英傑說道,可目光向兩側仔細看去,才發現那兩側全是用肉眼都可以看到的「陷阱地」,無論是什麼東西,哪怕是一件薄薄的紙片落進去,都會被吞噬,換言之,他們眼前的路只有一條,要不現在就慢慢地從那群人中間走過去,要不就等著那群人離開後再繼續前進。

拖出屍體、挖出眼珠、填滿兩色粉、又拋進沼澤中……眼前的那群人一直持續著這個過程,好像沼澤地中的屍體永遠都拖不完一樣,甚至還能看到某些女人一邊忙碌一邊偷偷地抹去眼角的淚水。

這是一種懲罰嗎?穆氏兄弟越來越緊張,但挪不開步子,根本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辦,用手中的槍幹掉他們?不,槍聲萬一引來當地的民族,到時候誤會大了,他們只能變成沼澤地中的兩具屍體。

「走!」穆英傑牽著馬,邁出了艱難的一步,如果不走,等在這兒不知道得等多久,一旦入夜,那些孤魂野鬼再冒出來,兩人就更麻煩了。馬上的穆英豪點點頭,雙手放在衣服下,緊握著那兩支快慢機,隨時準備著拔槍出來,對著周圍掃射。

兩人、一馬慢慢從那些穿著破爛皮衣的怪人中穿過,怪人對穆氏兄弟視而不見,等兩人順利穿過那群人所在的地方後才略微鬆了一口氣,對視一眼微微一笑嘲笑自己先前過於緊張,可當他們抬眼再看向前方的時候,這對開棺人兄弟傻眼了——前方依舊是那群穿著破爛皮衣的怪人,依舊在做著相同的事情。

又是一群人?不,還是先前那群人,他們穿過人群的時候記得很清楚,有多少個男人,多少個女人,外貌特徵是什麼,眼下這群人與先前那群完全一樣,更可怕的是當他們回頭去看的時候,身後的情境與最早他們所站位置背後的情境完全一樣。

自己是原地沒動,還是遭遇了「鬼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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