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蠟燭站在牆邊的穆英傑笑看著從黑暗中走出來的那名「僥倖存活」的刺客包利辛,盯著他臉上那張怪異的面具,也不顧已經被包利辛手中軟劍制住的弟弟穆英豪,問:「高手!就像鬼一樣,無聲無息就出現了。」
包利辛手中軟劍一抖,劍尖沒入穆英豪的右臂之中,穆英豪忍住痛,雙拳捏緊。穆英傑沒有動容,只是上前一步,將蠟燭放在桌面,拉開胸膛的衣服道:「來,刺我……」
包利辛聽罷手腕一轉,將軟劍抽回,又刺向穆英傑,卻被穆英傑伸出兩指夾住。
包利辛見狀冷笑:「我還以為你真的不怕死。」
「不。」穆英傑搖頭道,「我真的不怕死,但在你殺死我之前,有兩件事要告訴你,關於烙陰酒,還關於……」
兩個小時後,包利辛來到劉氏莊園酒窖大門口時,已是一身酒氣,滿臉愁容,伸出顫抖的雙手去打開那扇大門時,內心中的恐懼莫名又加重了一倍。穆英傑所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是,那麼這些年來自己所做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呢?毫無意義。包利辛打開酒窖大門後,終於拔腿就向庄外跑去,沒有像來時那樣翻牆躍頂,而是完全不顧周圍莊園內那些賓客的目光,像發瘋一樣拔腿狂奔。
當包利辛離開之後,穆英傑、穆英豪兩兄弟才出現在酒窖大門口,打暈了幾個護院後,偷了兩匹快馬離開了劉氏莊園。
誰也不知道那天在酒窖內穆英傑對包利辛說了什麼,導致包利辛像得了失心瘋一樣,遺忘了自己刺客的身份,遺忘了自己的背負著刺殺開棺人的使命,在光天化日之下穿著一身在他人眼中的奇裝異服從劉氏莊園里奔跑著離開,從此不知所終。
當夜,劉氏莊園北樓莫名其妙發生了爆炸,第二天這條消息就在鎮上瘋傳開來,傳到成都的時候,傳言中已經加上了「還將二十名賓客炸得支離破碎」這句話。可怪就怪在其後並沒有聽說過,不管是上劉氏莊園道賀的賓客,還是劉氏家族之人,沒有一人宣告失蹤或者死亡,都好好地活著。
第二日清晨,腦袋上包紮著繃帶的烏三炮由兩名手下攙扶著,來到北樓廢墟前,看著裡面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行屍碎肉,還有那些燒毀的煙膏,雙腿一軟差點跪下來。
兩名手下趕緊攙扶著烏三炮,烏三炮再一抬眼便看到冷冷看著他的劉家的當家人劉文彩,趕緊將目光給移開,不敢與其對視。劉文彩「哼」了一聲後,拂袖而去……
烏三炮癱倒在地上,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終於看到李世坤拿著手絹捂住鼻子,從廢物中走出來後,這才甩開兩側的手下跑過去問:「沒得事嘛?沒得事嘛?還有啥子是好勒?」
李世坤閉上眼搖搖頭,半晌道:「都沒了,煙膏,酒……什麼都沒了。」
烏三炮一聽,差點暈倒過去,那些煙膏和酒都是他「進貢」給劉家的東西,要沒有劉家的庇護,他的山頭早就被軍隊給轟平了,那些東西價值不菲姑且不說,因為是由行屍背負而來,只得藏覓在北樓之中,卻未想到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還炸毀了剛剛修建而成的莊園北樓,就算劉家不找他「私了」,告到縣政府那,隨便找個理由都可以讓他人頭落地。
李世坤一把將烏三炮給拽住,拉起來後竟一把抱住,頭靠在烏三炮的肩頭,偏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別忘了我們還有烙陰酒的方子……」
說完,李世坤鬆開了臉上又浮現出笑容的烏三炮,向北樓里那拱門處走去,走到拱門下又回身來,伸出手指向烏三炮勾了勾,等烏三炮不顧疼痛跑過去時,聽到李世坤低聲說:「等十天,十天之後我做出烙陰酒出來,你就富可敵國了。」
烏三炮使勁點點頭,等李世坤走後,雙手合十面朝太陽開始拜了起來,心中祈禱著一切順利,但自己就連拜的是哪方神仙菩薩都不知道,總之誰保佑他,他就拜誰。
十天後,烏三炮借了劉氏莊園所在的安仁鎮最大的一家飯館,擺了一桌酒席,借著道歉為名邀請劉文彩赴宴,可過了上頭菜的時間,劉文彩依然沒有到場,急得烏三炮在飯館門口來回走著,不時奔出門口看著左右兩條大路,前去釀烙陰酒的李世坤沒有出現,答應赴宴的劉文彩也沒有出現。
是不是出什麼變故了?烏三炮心中七上八下的,當年邀了那個怪物李世坤當了自己的師爺,的確是「戰無不勝」,但隨時也在擔心著李世坤被他人所用,要是李世坤被劉家給拉攏了?那自己以後的日子……烏三炮越想越氣,疑心病又犯了,轉身回到飯館操了傢伙就準備去找李世坤,誰知道轉身來到飯館門口時,卻見李世坤提著一個食盒站在那,右手依然捏著自己那條手絹。
李世坤看見滿臉怒氣的烏三炮面露微笑,用手絹拂去黑色絲質長褂外面的灰塵,將食盒高舉,又扭頭去看著食盒,分明是在告訴烏三炮釀成的烙陰酒就在食盒之內。
烏三炮走了兩步,想起自己手中還提著槍,趕緊將槍交給旁邊的嘍啰,輕咳了一聲故作鎮定走上前去道:「師爺啊師爺,老子還以為哪個狗日勒把你綁起切嘮,剛好想兄弟伙些切找你……」(師爺,老子還以為是哪個狗日的把你綁架了,剛想找兄弟們去救你。)
「是嗎?」李世坤微微一笑。
「不擺這些嘮,那個酒喃?」(不說這些了,酒呢?)烏三炮說完就伸手去拿那食盒,李世坤故意打開食盒的蓋子,露出裡面一個白色的瓶子,那瓶子看著有些陳舊,但模樣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從前酒客必備的盛酒器。
「在裡頭?」烏三炮抬眼看著李世坤,想笑又覺得自己要保持鎮定,故而很艱難地忍住。
「烙陰酒加上這青瓷梅瓶,是我送給大當家的禮物。」李世坤將食盒交到烏三炮的手中,「這青瓷梅瓶可是南宋順昌窯燒出來的寶貝。」
烏三炮這個識字但又沒見識,愛不懂裝懂的半文盲當然不知道那青瓷梅瓶雖然算是古董,但比起汝窯、定窯、鈞窯這些來算不上什麼好東西。
李世坤看著烏三炮將那青瓷梅瓶捧出來,喝令圍觀的嘍啰們閃開,小心翼翼放到大堂正中擺好頭菜的雕花圓桌上,隨即後退兩步,咽了口唾沫,都快跪下去了。因為那烙陰酒傳說可治百病不說,還有讓普通人在夢中神遊仙境的功效。
李世坤漫步走到烏三炮身後,俯身低語:「當家的,別急,那一瓶是給劉家老爺子的,我們的在那……」
李世坤說完,轉身向飯館門口一指,指著門口那匹背著兩個大酒罈的白馬,隨即又高聲道:「兄弟們!這些酒都是大當家賞給你們的!」
烏三炮那些手下對烙陰酒早有耳聞,一聽李世坤此話出口,立即一擁而上將那匹白馬圍了個水泄不通,爭先恐後要將那酒罈子給卸下來。烏三炮見狀急了,大聲喝令他們住手,可那些嘍啰聽見都當沒聽見,依然在那哄搶,有好幾人都操傢伙準備動手了。
「呯……呯……呯……」
烏三炮舉起駁殼槍對天連開了三槍,槍聲鎮住了還在瘋搶酒罈的嘍啰們。
嘍啰們見烏三炮氣急敗壞地站在那,將槍口對準了他們,知道當家的發威了,再不住手就有可能持槍亂射,趕緊散開。烏三炮接著握緊駁殼槍走近那匹白馬,在伸手撫摸到酒罈的時候,臉上又浮現出了笑容,好像馬背兩側放的不是酒罈,而是兩名絕世美女,口中低聲念道:「我勒,都我一個人勒!」
就在烏三炮作勢要撲上去的時候,卻被緊跟其後的李世坤一把抓住,附耳低語道:「當家的,酒方在手,酒永遠喝不完,再說了,難道咱們以後做買賣只靠自己?現在你獨佔了這兩罈子酒事小,兄弟們心散了事大!」
烏三炮一聽有道理,斜眼掃著身後的那些嘍啰們,有些面無表情的盯著他,有些則毫不掩飾地怒視他。的確,這些人跟隨他多年,一起出生入死,如果這時候他的自私完全表露無遺,只會導致手下人嘩變,不要說酒了,就連自己的命都有可能沒了。
烏三炮想到這,臉色一變,高聲道:「兄弟伙些聽到!不要說老子烏三炮不近人情!但你們要曉得!現在和前幾年不一樣嘮!做啥子事都要守規矩,我們現在是在鎮裡頭,不是人山裡頭……喝酒嘛!那就一個個勒來!不要搶,也不要鬧……!」
烏三炮說完那番道貌岸然的廢話後,看了李世坤一眼,李世坤沖他笑了笑,轉身走到大堂正門右側的角落,找了張乾淨的桌子旁坐下,看著烏三炮命人打開酒罈,緊接著一碗一碗地盛出酒來,分別遞給那九個彪悍的手下,然後第一個帶頭喝下酒去,大吼了一聲「好」,隨即眾土匪也紛紛喝下,喝完後不約而同大呼「好酒」。
李世坤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又掏出了自己那塊西洋懷錶,輕輕放在左側的桌面上,又側頭去聽著懷錶中指針跳動的聲音,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