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保路運動前夕,川西石坎鎮,水牛壩村。
一隊石坎鎮駐守的清軍慢慢行走在村外的小道上,這五十人的隊伍,除了領隊的兩名軍官之外,其他人都身背清一色的漢陽造,在隊伍最後面的那輛馬車上還架著一挺用油布遮蓋的馬克辛機槍。
傍晚的夕陽灑在他們身上,拉長了地上的身影,眾人都顯得疲憊不已。
騎馬走在最前的協參領張浩天拉馬來到路邊,看著從眼前經過的隊伍,苦笑著搖搖頭,又輕嘆一口氣。在其身邊另外一匹馬上的下屬協軍校廖然見狀忙問:「大人,何事苦惱?」
張浩天摘下自己那頂軍帽,捲起馬鞭拍了拍自己的肩章,道:「協參領這個職位在朝廷也是堂堂的正四品大員,今天卻要親自領一隊人馬去救幾個洋人……洋人洋人,還真是洋大人,得罪不起!」
張浩天話音剛落,空中就猛地打起了一個炸雷,驚了在馬上的兩人一跳。
五日前,剛從武昌趕來,在蓉城待命的張浩天突然接到兵部的一紙文書,讓其立刻趕往石坎鎮,親自帶一隊兵馬,到石坎鎮下屬的水牛壩村去救幾個在那裡勘查鐵路地形的洋人。至於為什麼要去救他們,文書上沒有說,張浩天也不方便問,只是推斷大概是與洋人的鐵路有關係。
軍令如山,張浩天只得帶了親信廖然立刻星夜兼程趕到石坎鎮,點了五十名精兵。臨走時,張浩天知道最近蜀地不太平,特地要了一挺馬克辛機槍,讓馬車載著,畢竟這救人事大,不可怠慢,萬一遭遇了民變,五十支漢陽造恐怕起不了什麼作用。
雷聲過後,廖然抬頭看天,原本晴朗可見夕陽的天空,霎時間烏雲密布,黑色的雲彩翻滾著從西面襲來,看樣子就要下暴雨了。
廖然又看著前方已經依稀可見的水牛壩村,手指著村口的那個牌坊,道:「大人,我們還是趕緊進村吧,找到那幾個洋人,等暴雨過後,立刻趕回石坎鎮,最近不太平,還是小心為上。」
張浩天抬頭看著滿是烏雲的天空,憤憤道:「說一句洋人,連老天爺都不滿,這世道變了,天也變了,朝廷……也變了。」
「噓!」廖然忙低聲制止張浩天繼續說下去,就差沒有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了,「大人呀,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傳出去,肯定有人給你戴一頂革命黨的帽子!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革命黨?就算老子真的是革命黨又如何?這天下遲早要變,新軍中不是早已盛傳有革命黨嗎?你殺了這一批,又會出現另外一批……」張浩天剛說到這,天空中划過的一道閃電堵住了他的嘴巴,胯下的馬匹受驚揚起前蹄嘶鳴,他趕緊死死地拽住韁繩,隨後掏出腰間匣子里的手槍。
因為在剛才閃電划過的剎那,他清楚地看見前方村道中間竟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停!」廖然也發現了村道中間的那個人,趕緊叫停隊伍,就在剛才前方村道上還空無一人,怎麼會在頃刻間就憑空出現一個人?
廖然掏出槍來,拍馬向前行了幾步,探頭向前仔細看著。發現站在村道中間的那人,穿著長褂,低著頭,雙手垂拉在前方,一陣風吹去,那人的手就如鐘擺一樣左右晃動,看起來很是駭人。
「什麼人?」張浩天翻身下馬,將手槍上膛,張浩天上膛的聲音傳到身後士兵的耳朵里,士兵們也紛紛將手中的步槍上膛,對準了前方村道中間的那個怪人。
廖然回頭舉起槍,向下壓了壓,示意士兵們不要輕舉妄動,又雙手一分,讓他們分成兩隊分別隱蔽在路邊,等待命令,以防有突發情況出現。
張浩天沖廖然擺擺手,讓他不要說話,自己向前走了幾步,高聲喊道:「何人擋路?我們是官府的……」
張浩天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到水牛壩村內傳來奇怪的聲音,那聲音非常刺耳,同時他還發現村子上面天空的顏色竟變得血紅。
張浩天向前一步,側耳去聽,仔細聽來,那是「吱吱吱吱」的聲音,就像是有人摩擦著什麼東西一樣。
此時廖然慢慢地蹲了下去,用手按住地面,又抬頭看著村子上空血紅色的天空,低聲道:「大人,有古怪。」
「是有古怪,是不是村子裡出了什麼事?」
「以前我經歷過地震,這和地震前的徵兆有些相似,紅色的天空,莫名其妙的聲音,不過大人你看……」廖然伸手指著水牛壩村,「這個時間,村子裡連半點燈光都看不到,也沒有聽到人聲,連狗叫聲都沒有,太安靜了。」
廖然說完,發現前方村道中間那個低著頭的人,向前邁著步子,看那姿勢就好像雙腳上戴有枷鎖,每走一步都顯得特別沉重,沒有走幾步,那怪人又停了下來,雙手舉起來,又慢慢放下來,伸向張浩天和廖然這個方向,不知道要做什麼。
廖然和張浩天對視一眼,隨後廖然喝道:「再不說話,我就開槍了!」
這句話似乎有點作用,那人身子一抖,隨後緩緩地抬起頭來,但因為已是傍晚,天空中有烏雲遮日的緣故,兩人只能看見那怪人的身形,根本無法看清楚怪人的面容。
就在廖然準備上前的時候,突然間從水牛壩村傳來的那奇怪的「吱吱」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猛,那陣勢就毫不誇張地說,本來無形的聲音,兩人用肉眼都可以看見。怪聲一浪接著一浪,翻滾而來,無比刺耳,兩人立即捂上耳朵,可依然無法阻止那聲音從手指縫中鑽進去。
咬著牙側頭,無比難受的張浩天眼角的餘光卻發現從村口方向,湧出了黑色的潮水……
「那……那是什麼東西?」張浩天驚呆了,也顧不得聲音刺耳,雙手放下,盯著向他們快速襲來的黑色潮水。
黑潮伴隨著「吱吱」聲,沿著村道和周圍的糧田鋪天蓋地地流了過來。
「洪水!?」廖然向後退了一步。
本以為那黑潮是洪水的張浩天和廖然兩人,本想立即上馬逃離,卻發現那黑潮在經過村道中間那怪人身邊時,卻離奇分開,繞開那怪人,徑直向張浩天和廖然這個方向奔來,速度之快,他們想逃走已經來不及了。
聽天由命!兩人腦子裡同時出現這樣的念頭,與此同時黑潮也已經疾奔到了兩人的跟前,此時他們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洪水,更不是什麼黑色潮水,而是成片成片的老鼠!
而那些先前聽到的刺耳的「吱吱」聲都是來自老鼠的尖叫聲,不,是慘叫的悲鳴之聲。
這兩個也算是身經百戰的軍官面對這一片片一群群體積小於自己數倍的老鼠,卻無能為力,這種場面他們從未經歷過,渾身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僵硬不動。在他們身後那些個士兵也和他們一樣,雖然槍口沖前,但身體都僵硬住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本以為自己會被老鼠群給吞噬掉的張浩天,卻沒有想到那群老鼠最終只是繞過了他們,徑直向他們身後的遠處奔去。
等鼠群經過後,張浩天鬆了一口氣,扭頭看著廖然,廖然臉色慘白,滿臉都是汗滴,見張浩天看著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好半天才說:「大人,沒事了,沒事了……」
沒事了?
廖然雖然這樣說,但渾身還在止不住地發抖,握住手槍的右手還在不停地晃動。人對付人尚且有力可施,但對付老鼠這種東西,特別是成片成堆成群的老鼠,幾乎是無能為力。可此時,兩人都沒有察覺到,在前方村道中間的那怪人,在鼠群經過的時候,挪動著步子,已經快走到他們跟前來了……
兩人抬眼看向前方時,才意識到那怪人已經距自己只有幾步之遙了,隨後兩人同時舉起手中的手槍,對準那怪人,齊聲喝道:「站住!」
怪人站定不動,但呼吸聲聽起來特別清晰,每呼出一口氣就如牛喘,如同身負什麼重物一般。
張浩天看著滿臉是汗的廖然,遞了一個眼色,舉起自己的左手,示意身後的士兵跟上,緊接著自己繞向那怪人的右側,廖然則繞向那怪人的左側。
身後的士兵也端起槍慢慢挪動步子,走近那怪人。
眾人將怪人團團圍住後,怪人不再搖晃,也不再發出喘氣的聲音。張浩天覺得奇怪,向前邁了一步,用槍口去捅了捅那怪人的身體,這一捅不要緊,卻從那怪人的身上捅掉了什麼東西,「啪嗒」一下落在了張浩天的軍靴上。
張浩天低頭,拿過身後士兵提著的馬燈一看,被驚了一跳,從怪人身上掉下來的竟是一塊血肉模糊的爛肉!爛肉中還有白色的驅蟲在蠕動,從爛肉的一端鑽向另外一端……
張浩天看清楚的同時,在他身邊的幾名士兵也都看清楚了,紛紛向後退了好幾步,但畢竟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他們的槍口依然對準了那個怪人。
作為協參領的張浩天,定了定神,並沒有慌張,拿過馬燈去照那怪人的面部,借著馬燈的光線,張浩天發現那怪人的臉很是奇怪,面色灰青,皮膚下好像還蔓延著如樹根一樣的東西。
「洋人!?」張浩天終於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不是中國人,而是一個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