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番外篇 第312章 折杞(上)

十二歲的時候,折杞在梁郡外黃地長成了一個奼奼般嫣嫣然的少女,布衣蓬頭,亦不掩國色,像清亮的一支山歌,招搖在趙地山水裡。

那時候,她的名字還不叫折杞。

她只是梁郡民家一個小小的少女,上面有一個哥哥,家中生活雖然不富裕,倒也算得和樂融融。只是她從胎裡帶來了一個毛病,有一身極是嬌貴的肌膚,略是劣質的布料碰了,不到半日,便會全身紅腫,很久也消退不下去。

阿娘看著她哀聲嘆氣,「咱們這個身家,偏招惹這個富貴病,真是命途不幸。」皺皺眉,轉過頭去。

為了這個毛病,她從小被拘在家中,少有出門,只能聽著哥哥跟她講述外面的山水月色,市肆風景;長到十來歲,從來沒有吹過三月上巳河邊的桃花風,登過九九重陽遍插茱萸的青山。十二歲那年,家中實在沒有法子,把她送進外黃朱府,做一個小小侍女,不求能夠攀什麼榮華富貴,只求能夠正常的生活。

嬤嬤將她領進一個院子,屈膝女子道,「……給夫人帶來了一個小丫頭,夫人看看,滿不滿意?」

上首那個女子便放下手中茶盞,道,「那個丫頭,過來看看。」

她依言輕輕踏出一步,走上上前,垂眉斂目,做的十分乖巧。

「倒是個十分乖巧的孩子,」朱夫人贊道,「抬起頭來。」

她邊抬起頭來,看這位朱夫人,不過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生的十分豐腴,面容秀美,一身她叫不出材料的錦繡華服,令她看起來更加貴氣華瞻,氣度逼人,令人不敢直視,很快的又低下頭去,見著自己穿了許久已經破露出趾頭的絲履,不由自慚形穢,「這眉目生的倒著實不錯。」朱夫人怔了怔,「我就留下了。」

「你叫什麼名字?」

「春妮。」她答道,聲音猶如蚊訥。

「倒是個賤名字,」朱夫人失笑,「我給你改一個,」蹙了蹙眉,想了想,「改一個,就叫春枝吧。」

她應了,學著進府之後府中嬤嬤教的禮儀,雙手合袖,右手壓著左手,攏過頭頂,拜道,「多謝王妃賜名。」

她雖布衣陋履,但在家中亦是父母嬌寵,又少出門,有一身晶瑩細膩的肌膚,眉目生的亦極玉雪秀美,朱夫人看著喜歡,便牽著她的手,笑道,「聽府中媽媽說你有個毛病兒,穿不得布衣,略差一些兒的,身上就會起疹子,可是真的?」

她臉上漲紅,忙亂拜道,「夫人不要趕我走,我的毛病不嚴重的,只要是略過的去的料子,就不會起疹子了。」

「傻孩子,這是個什麼大事呢?」朱夫人失笑,吩咐身邊大侍女丹紅道,「去我庫里取一匹黃潤布來,給這丫頭做一身衣裳罷。」

「夫人。」丹紅愕然,「這黃潤布一匹可要值幾十貫錢,」瞟了一眼她。

是個賣進趙王府中的侍女,身價頂了天夜不過十錢,如何值得夫人給她這麼好的料子?

「按我說的去做。」朱夫人微微沉了臉,轉瞧著春枝,笑吟吟的,「我又不缺這麼點東西。你生的好看,若是穿了新衣裳,一定更漂亮。」

那匹黃潤布被做成了一套襦裙,花了三天時間才被夫人身邊的顧嬤嬤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捧著衣裙,摸著石榴紅腰孺和嫩黃色裙裳柔軟的布料,雙眸閃亮的像是夜空里的星星。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柔軟這麼細膩漂亮的料子,美麗的像雲端漫步一樣。

「漂亮吧?」顧嬤嬤笑道,「還不進去換上,也給夫人去看看。」

她點點頭,進了內室換了,顧嬤嬤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不耐煩的問道,「好了么?」

許久,才見她從帘子下頭探出頭來,「我不好意思出來。」

「傻孩子,」顧嬤嬤被逗笑了,「你還能躲一輩子不成?夫人賜給你衣裳,可不是讓你躲著不見人的。」硬將她拉出來,對著天光看了看,抽了一口氣。

面前的少女,穿著粗布衣裳的時候尚不十分覺得,一換上精緻衣裙,竟是美麗的驚人。

她訥訥的站在那兒,青絲烏黑,倭墮在頂心之上。十二三歲的年紀,是少女最鮮嫩的年紀,將長成未長成,如同豆蔻梢頭最嫩的枝芽。掐石榴紅牙的黃色腰孺精緻服帖,長長的腰帶在同石榴紅色六幅黃潤褶裙的腰肢上款款的一系,就顯示出一種少女的風情來,精緻煥發,猶如明珠涓涓可愛。

朱夫人見了,也是極為喜歡,「果然是個可愛的孩子,從今以後,就在我的院子里伺候吧。」

「諾。」

她覺著朱夫人極是心好的,心中感激,誠意拜下去,身段深深柔順。

這一年是漢元年,項羽在關中自立為西楚霸王,封劉邦為漢王,同時封張耳為常山王。

朱夫人在娘家住了許久,擔心丈夫兒子,心中浮躁。

這一日,她伺候朱夫人梳洗的時候,忽然聽見府中一聲歡呼,朱氏生生折斷手中指甲,吩咐道,「去看看外頭怎麼了?」

顧嬤嬤點點頭,憂心忡忡的去了,過了一會兒,重又進來,面上有狂喜神色,「夫人,大喜,郎君被立為常山王了。」

朱夫人手上的帕子落在地上,「真的?」

「自然是真的。」

「蒼天有眼,總算不白負我們等待擔憂。」朱夫人已經是淚流滿面。

張耳被封為常山王,朱夫人自然也要回到常山國度信都,與家人團聚。她隨著朱夫人來到信都常山王府,顧嬤嬤笑容滿面,「夫人,哦,不,已經是不能稱夫人了。該叫王妃。」

「嬤嬤就是取笑我。」朱王妃睨了嬤嬤一眼,狀似愨怒,眸子里卻極是歡喜。

廊上便傳來簇擁人聲,「常山世子進來參見王妃了。」

一個年輕男子便踏進屋中,衝到朱王妃面前,搶著拜下,「兒子不孝,這些年不在母親身邊,讓母親受苦了。」

「敖兒。」朱王妃又哭又笑,抱著兒子道,「回來就好。從今以後,可再不要讓我們一家分離了。」

母子兩敘過別情後,便閑話家常,朱王妃望著自己的兒子笑道,「敖兒,你如今也不小了,跟著你阿翁在外頭征戰,可有時間,看中了哪戶人家的娘子?」

「阿娘,」張敖揚眉道,「當此天下紛亂之際,大丈夫當建功立業,死生事也,何必留情於兒女事?」

朱王妃初與兒子重逢,萬般遷就,笑道,「好,你若不喜歡,我就不說了就是了。」

這天晚上,她進屋伺候的時候,顧嬤嬤叫住她,吩咐道,「王妃哺食的時候,覺得這碗魚羹做的好,心疼世子這些年在外頭,讓你給世子送過去。」

她提著食籃,愕然道,「可是,嬤嬤,我剛來常山王府,不知道王妃處外的路怎麼走?」

「便如此,你還能一輩子不出王妃院子不成?」顧嬤嬤嗔道,「不知道世子在何處,便隨意找個人問問,去吧。」

她詢問良久,終於尋到張敖的書閣。張敖身邊的小廝張敬守在樓下,見了她,起身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王妃屋裡伺候的,」她答道,「王妃讓我過來給世子送一碗魚羹。」

張敬的目光掃過她提的食籃,又落在她美麗的容顏上,讓開道,「上去吧。」

她便裊裊登上了書樓,在張敖屋外輕輕叩響了書樓的門扉。

「誰?」

裡面傳來了清朗的男聲。

「婢子奉王妃的命,」她應道,聲音忐忑,「給世子送魚羹來的。」

過了一會兒,閣中男子答道「進來吧。」

她推開門,聽見裡面一陣竹簡翻動的聲響。低頭趨步進屋,揭了手中食籃籃蓋,端出裡面溫熱的魚羹盅,放在了屋中的四足杉木漆案上,低聲道,「只是王妃特意吩咐送過來的魚羹,世子請用。」

張敖睨了她一眼,微笑道,「你是母妃屋裡的?」

「諾,奴婢名叫春枝,」她答道,不免抬頭,看到了張敖的側臉。

那一年,張敖二十餘歲,正是年輕意氣風發的時候。面白無須,面貌仿若女子,生的極為姣好,氣度高華。

她一時有些發怔,心裡想著:原來世子的面貌是隨著王妃的。王妃是個大美人,難怪世子長的也是很好看。只怕府中大多數婢女都比不上。

「春枝,」張敖唇角微微一翹,調笑道,「是春天的那一枝花樹?」

她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呵呵。」張敖失笑,「還是個孩子呢?」目光卻忍不住掃過少女明艷的容顏,和綺羅衣裳下的微妙曲線。

她訥訥,只得道,「這個名字是王妃給奴婢起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母妃起的么?」張敖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那倒是個好名字。」

他俊美的容顏,笑起來更加的風姿過人。她便覺得在這樣的笑容下站不住腳,胡亂說了幾句話,拎著食籃落荒而逃。

第二日早上,張敖給朱王妃請安,就留下來陪著朱王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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