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番外篇 第310章 壬戌

(很多很多年後)

惠帝中元七年(惠帝十四年)。五月,夏。

孝惠皇后張嫣托腮在椒房殿中沉坐。

她此時有些煩惱。

事情起因是這樣的:清晨,劉盈從她的床上爬起身去上早朝。她按照慣例索要早安吻,未果。

中午,劉盈回椒房殿用飯,夫妻之間親昵難免,這些年來,反正她時不時在他身上揩油,他已經習慣到見怪不怪。這一次,居然又拒絕了她。

這莫非是後世流行傳說中的七年之癢?

張嫣於是掐指算算,似乎,從前元七年她成功的把此人拐到手算起,到今年,正好是七年。

所謂七年之癢,兩個曾經熱情相愛的人在生活中漸漸磨掉了激情和消失了新鮮感,在平淡的朝夕相處中,因彼此太熟悉而缺點畢露或理念撞擊。最終彼此倦怠。

但是,他們不同於一般夫婦,是從最親的親人走到最愛的愛人。彼此之間對對方的品性性格熟知的一清二楚,從不隱瞞。沸水漸漸冷卻成溫水是世間常見的事情。將溫水煮成一鼎沸水,卻需要不斷的加柴禾燃燒。他們一路走過來殊不容易,她相信,他們的感情能夠經得住考驗。

身邊,繁陽長公主正在初習琴藝,胡亂撥弄,好好的一把琴,被她給彈成了枯燥單調的很,更是走調的不知道十萬八千里,張嫣忍不住對自家女兒道,「好好,這彈琴,什麼地方不能彈是吧?宣華閣正空著,你到那兒去練琴好不?」

「可是母后,」好好笑盈盈的抬起眼眸,她今年不過六歲,一雙杏核一樣的眼睛,像極了張嫣,唇形卻和劉盈相似。

她撒嬌似的拉著母親的衣袖,「我想彈琴,也想陪在母后身邊么。」

張嫣於是無言,這世上滷水點豆腐(穿越無所不能),一物降一物,她能夠將劉盈吃的死死的,同理可證,這個女娃娃就能夠將她吃的死死的。女兒都這麼說了,她自然也得領情。

酉時,劉盈從宣室殿回來,於是親自教她習琴,替好好矯正了彈琴的手的姿勢。嗯,這個時代琴為君子之樂,權貴人家公子貴女多多少少都要學一些。劉盈自然也曾習過。只是當初身為繼承人下的功夫更多是在治國大道之上,在這些雜藝上花的時間不多,不客氣的說,琴藝很是一般。而他對子女一向沒有話說,基本上可以當二十四孝父了。

問題是,我呢?某個自認被忽略的皇后微微有些哀怨。

當椒房殿的晚膳上上來後,父女兩這才罷手。劉盈揉了揉耳朵,見張嫣氣定神閑,好笑道,「我以為你聽不喜歡好好的琴呢,已經習慣了?」

張嫣指了指耳朵。

劉盈仔細去看,這才發現,她在兩隻耳朵裡面各塞了一團綿絮,不由失笑,「還好吧。」他掩口咳了下,避開女兒的目光,「好好彈琴彈的雖然是差了點,也不至於難以忍受到你這個地步吧?」

「那是你對樂聲沒有我敏感。」張嫣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聽了那麼久的單調枯燥的琴聲,她只覺得腦中的一根筋一直一直在抽。

「唔,」劉盈回想了一下,「朕記得從前也曾經聽過一個人剛開始學琴的時候,似乎也沒有比好好強到哪裡去。」

張嫣愣了愣,眼神些微迷濛起來。

很多年前,她也是六歲的時候,和如今的好好一般年紀,客居在長樂宮的椒房殿,一日忽然心血來潮要學琴。劉盈路過聽見,也曾經「嘲笑」過她的琴藝。

劉盈然後轉過頭。抱起好好,笑道,「現在陪著她,挺像當年陪著你的。」

他贈她錦囊,她還他琴曲。歲月如流年,暗偷換。一轉眼,似乎都老了。

劉盈瞧著她青蔥一般的指尖,眼眸微微黝黑了一些。

好好飲著她最喜歡的蒙頂茶,左瞧瞧父親,右望望母親。啊,又開始黏膩了。

母后說,這叫做夫妻。她長大了也要找一個自己非常非常喜歡的人,一輩子在一起。可是,什麼叫做非常非常喜歡呢?年幼的好好咬著自己的指尖,忽然記起房間中小舅舅上次送給自己的毛絨木偶。自己非常非常喜歡。

「決定了。」好好忽然拍案,發出豪言壯語,「好好長大以後,也要嫁給舅舅。」聲音奶聲奶氣,帶著一些嬌憨。

砰的一聲,張嫣被嚇的險些砸了手中的筷子,回過頭來肅然道,「不許。」

「為什麼?」好好不服氣問道。

那一年,張偃一十八歲,正是少年最好風華,眉目宛然,每一次從長安城中過,側帽風流。

張嫣臉不紅氣不喘的道,「你小舅舅過年就要迎娶你的小舅母了。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那……」好好縮了縮脖子,微微扼腕,又如壯士割腕大義凜然道,「那我就嫁給賈師傅吧。」

師傅琴彈的好,說話也總是很高深的樣子。也能夠湊合。

「也不許。」

張嫣淡淡道。

「哈?」好好傻眼道,「師傅他家中沒有師母吧?」

「是沒有。」張嫣頷首,「但是,他太老了。」

「母后最是欺負人。」好好惱了,指控道,「只准你這個郡守放火,就不准我們百姓點燈。」

「撲——」自從她們母女開始討論這個問題開始就一直坐在一旁裝做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的惠帝陛下終於忍不住,笑噴了。

於是兩雙一模一樣的杏核眼同時怒瞪著他,張嫣首先告狀,「你看看你女兒。」

好好於是學著一模一樣的語調指控,「父皇,你看看你的皇后。」

唔,女兒又不是他一個人生出來的。

張嫣哄睡了女兒,心裡計量著,以後應該多讓些長安城中的年輕男孩子到未央宮中走動走動。免得好好成日里眼中除了父母只見過那兩個人,眼界不夠開闊。

「要找一個比阿偃和姓賈的還要出色的年輕人,才能安心。」張嫣嘆了口氣。

吾家有女將長成的滋味,她此時算是體會到了。雖然,似乎還有點早。

「唔,唔。」劉盈很少在口頭反駁於她,於是含糊道,「隨阿嫣意思就好。」只是在心裡計量的是,改明兒就把那兩個男人給遣走,唔,阿嫣要挑,就慢慢挑吧。雖然對好好這般看重那兩個人,他這個做父親的非常不滿。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兩個人是一時俊傑,阿嫣若想挑出一個超過他們的年輕俊傑男子,不是他說,有的難的。

那便自然可以將女兒在宮中多留幾年。

身為一個父親,對那個雖然不知道目前在哪個匝窩裡窩著但是日後可能帶走自己寶貝女兒的男人,天生有著仇視心理。

但是。唔。

懷中的嬌軀貼過來,阿嫣的手腳相當的不老實。

劉盈苦笑了一下,將她的一雙手捉出來,握住了,道,「今個兒不早了,睡覺吧。」

張嫣的心迅速冰沉下去。

從那一年他留下了自己之後,這些年來,他從未拒絕過自己的求歡。

她忍不住就委屈了,惱恨的踹了他一腳。

「唔。」劉盈清醒過來,瞧見自家親親小妻子板著一張臉,一時間頭就大起來了。根據經驗,如果當下不說清楚,那麼,接下來的兩天,自己就等著在椒房殿中被冷待吧。

所以他只好打著精神問道,「怎麼了?」

「你不理我。」她想起多年前的趙頡,王瓏,還有丁酩,忍不住心還有些發酸。那兩年,她為他受了多少委屈?現在偶爾有理取鬧一下,也算是收回一點利息。

「好好的,幹嘛要翻舊賬?」劉盈苦笑,抬手問道。

「你以為我想翻舊賬么?」張嫣惱道,「你平日里不會這麼敷衍我的。凡事反常既有鬼。說,你是不是偷偷去看梅八子,還是江美人了?」

唐明皇也曾專寵楊貴妃,還不是會偶爾念及舊恩,去看過梅妃江氏采萍。

劉盈皺眉問道,「未央宮中有姓梅的八子和姓江的美人么?」

「呃……」張嫣愣了愣,「那不是重點,姓梅還是姓江,只是虛指而已。哦,你模糊我說話的重點,一定是心中有鬼。」

劉盈苦笑不已,「你想到哪去了。我今日不想親近你,只是因為今日是戌日。」

戌日怎麼了?張嫣一時反應不過來。

「民間說,」劉盈無奈解釋道,「每年的五月上旬戌日,禁房事,否則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這一日便是夏五月壬戌。

張嫣眼光獃滯。

唔,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她的魯元阿母似乎在教育她成婦敦倫之禮時,是曾經跟她提過這個事情。

每年的春季多雷之季,以及五月上旬戌日,禁交合。否則,「赤帝降災百姓,違禁妄行,其殃不出歲中,大小畢至。」

不過她當時心不在焉,有一點點尷尬,也有一點點羞澀,一點點雀躍,更多的是想立時回到他的身邊,永不分離,於是對於阿母所說的那些有的沒的,他根本沒有聽進去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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