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61章 知情

「阿嫣?」劉盈接住了妻子的嬌軀,退了一步,面上神情愕然。

張嫣有一種惶惶然的心情。

「我是有些對不住她,」因為心情的影響,她的語速又快又凌亂。因為她的緣故,劉盈疏遠了整個後宮,無論如何,丁七子在這一場生涯之中,沒有什麼過錯,直到她被呂太后所裹挾對付自己。「她這一次救了我的性命,我也記得,」

這一世,她和丁酩的恩怨,糾葛難言。丁七子雖也曾參與到對她不利的行為中去,但也在最後救下了她的性命。加加減減之下,最後彼此相欠多少無法清算,但當自己萬念俱灰之際,卻是她挺身而出挽救了自己的生存勇氣。只憑著這一點,她便是再怎麼感激丁酩,也是值得的!

在脫險回到劉盈身邊之後,她骨子裡的驕傲不願意讓她在丈夫面前作出隱瞞丁酩恩情的行為,但這並不代表,她願意接受丈夫會因此而對那個曾經的女人生出感情。

「我會自個兒想法子報恩,」她抬起頭,一雙杏眸在黯淡的地宮天光之中明亮如火炬,「但我絕不會拿你去還這份情。——你是我一個人的,我怎麼也不會讓給她。」

劉盈一時失笑,拍了拍她的背,「傻丫頭。」

他輕輕的抱著妻子,微微仰頭,看著地宮的上頂堅實泥土,目光含著淡淡的無奈,「這種事情,哪裡是說能讓就讓的?再說了——就是你說讓了,還能按著我去喜歡她么?」

「我這輩子,只喜歡你一個女人!也因此,丁七子她救下了你,也就相當於對我也有一份恩情,我心裡是很感激她的,但一切也僅止於此罷了!」

四周守衛郎衛的腳步和目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輕輕的避讓開來,不敢打量帝後之間的深情蜜意。這一刻,這黯淡地宮的一隅,也就成了情人的天堂。張嫣靜靜的躺在劉盈的懷中,將側臉帖在丈夫的胸膛上,聽著他怦怦的心臟跳動之聲,他的話語慢慢的落在張嫣的耳間心上,撫慰了她焦灼的心緒的同時,卻也牽出了一股酸苦情緒。張嫣閉目,兩行清淚出現在面頰之上,靜靜品味那心底酸苦中泛出的淡淡甜意。那甜意卻是鈍的,從酸苦的底色中慢慢彌了上來,到最後,竟瀰漫了整個心田,卻將之前的酸苦也給稀釋了,在微微仰起的眼角眉梢上,綻放出一種溫柔虔誠的歡喜來,「劉盈,」

「謝謝你。」

「……雖然這些年,我們之間總有一些似乎逃不掉的波折。但每一次,只要在你的身邊,我就覺得渾身充滿勇氣。你對我那麼好,有時候,我簡直就覺得我自己有些配不上你了。」

「又說傻話了,」

劉盈攬著她失笑,慢慢的,唇邊的笑意便漸漸苦郁凝結,「……真要說起來,是我配不上你吧。……我比你老這麼多,又長了輩分,若不是……」

「胡說八道,」張嫣起身瞪了他一眼。下面一句話的聲音有些含糊,「我的舅舅,永遠是最好的。」

劉盈失笑,握了握妻子的手,起身上前為丁酩收歿了儀容,喚道,「長騮。」

「奴婢在。」韓長騮躬身上前,神色十分恭敬。

「去上頭尋兩個清白宮女,過來將丁七子的屍身抬出去,務必厚禮安葬。」

……

皇帝以最快的速度掌握了未央宮的整個地宮,派心腹郎衛按著地圖摸索了整個地宮,切斷了地宮與長樂宮的聯繫,並且封住了一些宮室的出口。而增成殿的丁七子以「染疾」故病亡,以妃禮葬於妃園,增成殿中的部分宮人也在靜悄悄中被處置乾淨。在丁七人下葬之後,郎衛許歡奉皇帝之命前往丁美人的家鄉藍田,希望找到丁美人的家人,並且命藍田縣令加以關照。

所有因當日復道突變而引起的後續反應在兩宮之中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有些如死水微瀾毫無反應,有些卻錚錚然火花四射。長樂宮中的呂后卻破天荒的保持著沉默,似乎與整件事情毫無關聯。

張嫣擁著狐裘獨自一人在椒房殿中。

她的身體因為那一段地宮軟禁的日子而有些傷損,在撐完了地宮之中的收場之後,便開始卧床休養。

「陛下竟是讓淮陽王之國了么?」

椒房殿中,傳來張嫣訝然的聲音。

這個時候,劉盈尚在未央前殿處理國事,她坐在床上,瞧著面前的自己殿中侍女,神色難得的顯示出了十分詫異之意。

「是的。」

石楠輕輕稟告道,「陛下是於去年的秋九月末命淮陽王之國的。據說,淮陽王離開長安之前,特意到宣室殿向大家辭行,在殿前跪地再拜不起。大家也十分傷感,召他入殿,相對處了足足兩個半時辰,卻到了最後也沒有收回這一條成命。於是淮陽王便於今年年初離開長安,前往淮陽國。」

石楠的聲音流瀉在富麗軟重的椒房殿中,瞅著張皇后神色複雜的臉,小心翼翼的又道,「呂十二娘也出嫁了……」

張嫣愕然,忍不住抬眸看了石楠一眼。

「是嫁給酈家的二郎君,這門婚事,是大家親自指定的。」石楠雙手恭敬的放在身側,手掌平貼,面龐微微垂下,神情平靜沉穩,徐徐道來。

張嫣閉上了一雙明媚的杏眼,將身體靠在床頭的迎枕上。一些心頭中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終於霍然開朗。

原來如此!

在增城殿的地宮之中,呂后在最後關頭出於什麼原因放過了她的性命,這些日子,她一直想不明白,這個時候才終於知道了緣由:呂后畢生最在乎的是兒子的帝位和呂家的榮貴,這一次為難自己,這也是其中的原因的一部分。劉盈是她的兒子,也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她是自己的母親,劉盈不能夠忤逆於她,所以採取了這樣的行動,宣告了自己維護妻子的決心。面對兒子激烈的表態,呂后投鼠忌器,這才放了她的性命。也因此,之後地宮的守衛才鬆弛下來。後來被暗中勢力所窺,趁著這個時機潛入地宮之中,威脅自己的性命。

而劉盈為自己做出的努力,除此之外,也許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

張嫣只覺得眼角澀澀的,唇邊卻忍不住扯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微微一笑,道,「我想睡一會兒,你們都下去吧。」

石楠屈膝應道,「諾。」

她伺候著張嫣換下衣裳,又幫張嫣將殿中的帳幔放下來,這才悄悄的退了出去。

椒房殿中燃著淡淡的沉水香,沁入輕暖的呼吸聲中,羅衾溫軟,和囚室之中的壓抑冷硬恍若天地之別。在經歷過那樣的一段時日後,重新回到椒房殿的人間天堂之中,張嫣覺得自己的心緒彷彿處在一種奇異的綿長裝狀態之中,好像所有的痛苦、喜悅都被拉長在一定的時間線之中,維持一種微微麻木的狀態,喜悲不明!

「嘩啦」一聲,椒房殿的水晶帘子被人從外頭撩開,然後一陣「蹬蹬蹬」的輕快腳步聲傳來,直到自己的榻前才停下來。張嫣閉著眼睛抱住了來人嬌小的身體,笑道,「好好,想不想阿娘呀?」

梳著麻花辮的劉芷抬起頭來,看了母親一眼,大大的鳳眼裡似乎倒影著些什麼,呈現出澄澈的色澤。

張嫣頓時覺得心軟成一片。

劉芷昨兒個哭的很厲害。

她好容易找到了「丟失」許久的阿娘,大哭一場之後,倦極而眠。張嫣和劉盈為她安置好被衾之後,便去了增成殿地宮。待到回到宣室殿,劉芷卻是早已經從噩夢中驚醒了,哭著找尋「丟失」的阿娘,便是抓著她的衣襟,一步也不肯離開張嫣,到了晚上也不放手,張嫣沒有辦法,只能帶著女兒一起睡。

因著女兒的緣故,在生離死別久後重逢的第一個夜晚,劉盈緊緊的抱著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撫過每一寸因為身體羸弱而凸出的骨頭,暗夜裡,寂靜無聲……

張嫣的眸光中便顯出了一種哀憫之色,「好好,喊一聲『阿娘』可好?」

殿中一片寂靜。

劉芷靜靜的看著她,什麼話都沒有說。

還是不成啊!

張嫣的情緒便低沉下來。——但這樣的場景終究是已成習慣了,習慣到了,她已經沒有什麼失望的感覺!

中元六年春,匈奴入侵狄道攻阿陽。狄道郡守賀方武據兵以戰,各有傷亡。千里之外,漢都長安的大朝會之上,大漢君臣商議派出國書譴責匈奴,又嘉獎了賀方武。

宗正丞杜閔執笏上前進諫道,「陛下,如今淮陽王已經之國,陛下膝下並無其餘皇子,這實不是大漢社稷之福。臣聞後宮之中,椒房病重,當此之時,陛下當廣納良家子,若能誕育一二皇子,既是陛下之喜,也是大漢的幸事!」

劉盈神情微微一僵,聲音冷淡,「朕知杜卿忠心體國,但此乃朕的家事,不勞卿煩憂。」

語畢,他不待杜閔再度進言,便道,「此事到此為止,若沒有旁的事情,朝會便散了吧!」

劉盈回往天子起居的宣室殿,身後,屬於大漢皇帝的儀仗儀威赫赫,宣室殿下,數十個白衣侍中在殿廬之前,伏地而跪,目露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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