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49章 退進

《處女吟》曲調幽微,琴聲叮咚,呂茹一身嫩黃綢衣長信殿中琴台之上,素手撥弄瑤琴,琴聲曲調幽幽,婉轉而緩慢,靡麗輕軟。

「臣參見太后,太后娘娘長樂未央!」殿前,呂祿夫婦展袖伏跪,參拜道。

「起來吧。」

見著呂氏家人,呂太后今天的心情很好,連眼角的皺紋也微微展開了些,「怎麼今天忽然想起來進宮見我這個老婆子?」

「瞧太后說的,」呂祿朗聲笑道,「好像侄兒們平素對你多麼不孝順似的——」聲笑極為親昵。

一旁,呂茹也推開琴,從上面走下來,拜道,「阿茹見過兄嫂。」

「阿茹請起。」

呂祿嘴角含笑,瞧著面前的庶妹,道,「不過幾日不見,阿茹便看起來更漂亮了。」

「六兄取笑阿茹,」呂茹愛嬌道,明媚的面上,泛起一道紅暈。

不過是待在長樂宮七八日,呂茹似乎就同從前在侯府變了一個模樣:倭墮髻堆在右腦,烏鴉鴉的純稚可人,蜜合蜀錦繡菊花上襦挽腰肢,蔥黃六幅長裙逶逶迤迤脫下來,在兩側打了細細的褶子,整個人看起來氣質嬌柔,精神煥發。

……

「六嫂子,宮中閑來無事,不如去我現在住的集翔殿坐坐?」

周夫人笑道,「也好。」

長信殿酒宴過後,呂太后便留下了呂祿。周夫人閑來無事,呂茹便順勢邀請她往自己如今在宮中的住處坐坐。

「……從前住在家中,還不覺得,如今不過離了家數日,長樂宮中一切都好,太后也命專門的宮人伺候我。只是閑來的時候,十分想家裡。」

長樂宮中宮殿綿延,隨著龍首山勢起伏,築起了數座高台。為了表示對呂太后的尊敬,周氏和呂茹二人都沒有用步輦,從長長的宮階走下去。時不時可見一隊披甲執戟的長樂宮守衛從遠方巡過。周氏便瞧著身旁的呂茹,微含深意的笑起來,「十二娘倒是戀舊。」

「正是。」

呂茹笑的極為甜美,彷彿毫無心機的樣子,「這些日子,檀兒可好?」

周夫人的眸色淡了淡,輕輕答道,「還不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是最皮不過的。」

「那倒是。」呂茹失笑,「不過男孩子皮一些也好,以後才有大出息。想來六哥小時候也很皮的。不知……我姨娘可好?」

周夫人越發不悅。呂茹先前不過是小小庶女,生母朱姬雖曾經有寵,但先侯去世之後,便失了靠山,默默無聞。呂茹在家的時候,亦慣來謹小慎微,從來只呼自己嫡子呂檀一聲小郎,不敢直喚姓名。如今不過住進長樂宮數日,還沒有真正封位,便已經矜持起來。真當她這個武信侯夫人是泥捏的?不免停下腳步,望著呂茹,似笑非笑道,「十二娘離家不過小半月,今日你六兄和我進宮,你不問嫡母安好,竟先問朱姬,莫非是覺得,朱姬在侯府中受了委屈了?」

呂茹怔了怔,頓時面紅耳赤,急急道,「阿茹沒有這個意思。」心中生起一種悔怕來。

她本是以為自己得了呂太后看重,對日後富貴前程有了三分預見,不免有些輕狂起來。如今被周氏一敲打,方才記起,自己不過是呂家一個小小庶女,無論如何,都是要看這位嫡兄和嫡嫂面色度日的。

……

集翔殿的佔地雖不算大,但帳幔柔軟精緻,屏風坐榻上亦鋪設著上好的綈墊。周夫人展袖坐在錦榻之上,身姿挺拔,便顯出一種大家貴女的氣質來。

大漢開國二十餘年,功臣雖然驟然富貴封侯封爵,卻還是脫不去從草莽裡帶出來的泥土氣息,子女之中粗鄙的也大有人在,呂茹雖身在太后母家,卻是庶出,姿容雖不錯,衣裳首飾也是應有盡有,在行止上卻沒有受到什麼教導,此時見了周氏的氣度,面上怔怔的,心中泛起一種掩不去的欣羨和無力之感。

便算她再學個三五年,只怕也沒有這樣的風姿吧。

「紅英,綠翠」她吩咐殿中兩個專門服侍她的宮人,「去給武信侯夫人沏茶。」

青衣宮人乖巧的應了,轉身而去,不一會兒,便捧了茶上來,為周夫人和呂茹斟了。又奉上鹽菽,柑橘。

呂茹重又振作起精神來,笑著指著面前茶盞道,「這是太后娘娘特意賜下來的武陽茶,六嫂嘗嘗,和家中的比起來如何?」

周夫人就在心中嘆了口氣。

呂茹驟得太后寵幸,心中自得,她畢竟和自己的夫君不同母,從前並不算十分親近,如今得意了,想要在兄嫂面前炫耀,也就罷了。畢竟,若他日她真的得勢了,總需要與人在內外互為依靠,而她能夠依靠的,也只有身後的呂氏。

關鍵是,她沒有足夠的氣度:

還沒有封上一個名號,就急不可耐與自己一較長短,已經極不穩妥,在路上已經被自己敲打過一次,不過片刻,又故態萌發——這樣的淺薄性子,如何能夠邀的皇帝寵幸,與張皇后相爭,在未央宮中分得一席之地?

思及此,夫君的決定,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沒有因果的了。

她便捧起手邊玄漆耳杯,微微搖了搖,在唇邊飲了一口,笑道,「太后宮中的茶,都是陛下揀了上品孝敬到長樂宮的,自然出色。只是我素來嫌武陽茶味輕浮,倒是蜀地蒙頂更得我愛些。」見呂茹面上羞惱,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又悠悠的又飲了一口,冷笑道,「你若便這個城府,便趁早回家吧?什麼還沒到手就如此輕浮,若他日遇了真正的富貴人家,稍加責難,難道你還能像對我一樣惱恨形於色么?」

呂茹怔了怔,她到底不是全然的蠢,了悟了周氏的意思,吩咐道,「紅英,趕快重新換了太后給的蒙頂茶,給侯夫人沏一壺來。」親自起身,捧起青陶雙耳壺,為周夫人沏在面前耳杯中。蒙頂碧綠的湯水在玄色耳杯杯沿濺了一點起來,茶香襲人,奉到周氏面前,垂首道,「阿茹愚昧,還請嫂嫂教我。」

總算還有一點悟性。周氏心中暗嘆,只可惜,呂祿已經是決定放棄她了。

她這麼想著,對這個庶妹倒也生出一分憐惜來,接過呂茹手中的茶盞,略抿了一口,重新放在玄漆案上,「旁的我也不多說了。你日後無論如何際遇,首先要記得的,便是守定本心。只有最淺薄的人才會因偶爾興亡而喜怒作色,得了榮華淡然不喜,偶爾遭了厄運,也不縈於心,才能多得人看重一些……」

……

夜中,春英伺候了呂茹安寢,自己與綠翠回耳房睡下,集翔殿一片靜謐,夢的過兩三巡,忽隱約聽得中殿呂娘子呻吟,驚了一身冷汗,忙披了中衣進殿,「呂娘子,你怎麼了?」

呂茹從榻上探出頭來,烏黑是青絲在臉頰旁垂下,映襯的一張臉臉色愈發雪白,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集翔殿中忙了一夜,連蘇摩都驚動了,換了衣裳趕過來,皺眉問道,「呂娘子如何?」

「看起來很險的樣子,」杜尚答道,又遲疑問道,「要不要稟告太后?」

蘇摩猶豫了一會兒,「太后最近幾日睡的都不好,如今好容易安生了,還是明早再說吧。」

呂太后直到第二天晨起,才知曉呂茹的病況,愕然道,「究竟如何?」

「太醫也診不出病狀。」蘇摩輕輕嘆道,面上浮出微微憐惜「只說十二娘子是經了邪風。」

呂后握著梳篦的手便漸漸握緊,忽的冷笑道,「真是好的很啊!」

……

唐太醫在集翔殿中為呂茹診脈,嘆了一聲,收回手,捻了捻長長的鬍鬚,忽聽得殿外黃門尖細的叫聲,「太后駕到。」連忙起身迎駕。

呂后著一身紫色綉鳳紋通袍進了殿,問道,「阿茹如今如何了?」

「微臣無能,」唐太醫顫顫巍巍的伏跪在地,「無法醫治好呂娘子的病症,這風邪入體需靜養,好好養個一年半載,也許就好了。」

呂后沉默了一會兒,走到呂茹病榻之前。

縱然見過無數狂風駭浪,如今見了躺在榻上的少女,也不禁嚇了一跳。

不過經了大半夜時間,床榻上的少女,已經從前些日子的鮮妍美麗的少女,變的病弱難言,面色蠟黃,嘴唇乾裂,眼窩也深深凹陷下去,不成模樣。

「太后娘娘……,」呂茹支撐著想要爬起來,卻連這點力氣也沒有了,兩行眼淚奪眶而出,沿著兩頰緩緩滑落呂后嘆了口氣,安慰她道,「好好養病吧。」

「太后姑母,」呂茹急著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出口的聲音小如蚊蚋。

「太后娘娘」大謁者張澤上前問道,「呂娘子身染重症,是否讓武信侯府將她接回去?」

為了保證宮中主子的安全,生重病的人是不能留在宮中的,縱然這個人是皇太后的娘家侄女,也不能例外。

呂后應了,「就這樣辦吧。」目色隨即變的凜然,「命長樂詹事查呂娘子這些日子來的行蹤飲食。」

「——本宮都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人有這樣的膽子,在本宮的長樂宮,動本宮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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