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45章 臨危

當日長樂宮之事,雖事態嚴重,但畢竟是皇家私事,當事的太后,皇帝和張皇后都不約而同的選擇沉默,將事情壓制下來。但埋藏在其中的暗流,並不能被真正掩蓋,當時無人可以預見,卻終將在一段時間的潛伏之後,激發開來,令兩宮震動。

楚傅姆抿直唇,穿過椒房重重殿門,來到殿上,「皇后娘娘,」聲音帶了一絲火氣,伏跪在地上,將頭上的冠子褪下來,置於一旁。心灰意冷道,「臣身為娘娘的傅姆,娘娘做了如是之事,臣卻絲毫無所覺,更不能加以勸諫,臣無能,懇請讓位待賢。」

張嫣忙起身攔著,「傅姆言重了,是我行事莽撞,讓傅姆失望了。只是,」她雙眸隱有淚意,聲音愈發低了,「我如今遭遇困局,傅姆真的忍心棄我而去么?」

「娘娘——」楚傅姆動容,看著面前的女郎。她一身茜紅石榴裙,面上素妝不描,只露出天然容顏,帶著蒼白的面色,雙眸尚有些紅腫,楚楚可憐。她自張嫣封皇后,被魯元公主延請,接到張皇后身邊伺候,這些年看著張嫣步步艱難,從一個空有中宮之名的少女皇后,走到了今天椒房專寵的地步,雖然性格桀驁,時有驚人之舉,令椒房殿上下擔心無措,但實在是個至情至性的孩子,心中亦早已經將之當做晚輩憐愛的,忍不道,「娘娘,奴婢冒昧,卻是想真心勸你幾句。」

「傅姆請言。」

「皇后娘娘,」楚傅姆苦口婆心,「老奴知道你與大家伉儷情深,又自負年輕貌美,位居中宮。但縱然如此,你也不能隨著自己的性子胡來。你上頭還有太后為長輩,子嗣之事,為夫家最重。你一意孤行,不僅令太后震怒,便是大家心中也不是不介意的。如今大家與你夫妻情深,還能稍作忍讓,若有朝一日,大家真的不肯回顧,你要如何呢?」

張嫣怔怔的站在那兒,聲音低低的,「阿傅,我本一直覺得,持已是會一直向著我的。可是阿傅這麼說——我一心真心待著持已,或偶有與之不一致的事情,但總歸是因著心中原則不同而起,他可惱我,責我。但竟會真的因此相離么?我心中自有準則,可以為他讓一時,但若要讓一世,我又是否還是最初那個他愛的人?」

楚傅姆啞然,「傻孩子,你卻是個痴人。」

張嫣拭去了腮邊的淚,「我已經受了教訓了。……這一次,太后生我的氣,只怕真的不會迴轉了。」

楚傅姆嘆了口氣,「皇后娘娘做下這樣的事情,太后發怒,也是情有可原!但這也不是不可挽回的。」她勸道,「說起來,太后心裏面最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小皇子的,娘娘一旦停葯懷胎,太后自然就不會針對娘娘了!」

張嫣苦笑,哪裡有這麼簡單。

因著穿越的緣故,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呂后的性子。她和呂后之間,還是單純的祖孫的時候,感情算是十分融洽的。但她和劉盈圓房之後,做了真夫妻,與呂后之間便是婆媳。自古以來,婆媳之間的問題便是難以解決的,再加上呂后性子剛烈,控制心又強,可以說是,步履維艱。從前還有阿娘為自己斡旋求情,魯元是呂后的親女,呂后心腸再硬,對著這個放在心裡的女兒,也是扛不過去的,再加上自己誠心低頭奉侍賠罪,才能勉強維持下去。

如今情況比上次嚴重百倍,魯元又已經不在人世,而以著呂后的心性,與自己在長樂宮對峙一場,再加上劉盈一意回護,已經是折了呂后的性子。廢后之語已出,再也不可能如當初一樣水過無痕了。而她縱有百般挽回之心,一時也無著手之處。

這個時候,呂后正在氣頭之上,只怕她一出現在面前,呂后反而會怒火更熾。

「阿傅,」張嫣揚頭,先將低迷的心情放在一旁,「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徒勞的已經沒有什麼意義。目前我們應該做的,」她的聲音柔和但不容質疑,「是查處當日未央宮情狀。」

張嫣的神情轉為肅然,「太后住在長樂東宮,這些年,本宮自信治椒房殿亦算嚴密,用藥消息卻透露了出去。這其中的手段,若不查證清楚,本宮便是睡著,也不能安心。」

「娘娘此言甚是。」

楚傅姆神情一凜,聲音也嚴肅起來。

無論最初的因緣如何,但皇后的私密信息卻被傳到了太后的耳中,受了責罰之後,若是不能查清楚原因,只怕難保日後不會再度出現錯處,被人所利用。

「參見皇后娘娘。」

「不必多禮,」張嫣對照顧菡萏的小宮人道,「我來看看瞿長御,你們先下去吧。」

「諾。」

從長信宮回來,菡萏便在卧室養傷。她是椒房殿的長御女官,住的地方在距離張皇后起居東次殿最近的廂房。屋子不大,但被收拾的十分整潔,臨窗的案几上,甚至還供了一盆水仙花。

菡萏俯卧在榻上,忙在榻上支起身來,右手壓著左手置於身側,拜道,「奴婢參見……」

「你躺回去。」張嫣將她輕輕壓著躺了回去,「你身上傷的重,就不用行這些虛禮了。」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愧疚道,「是我對不住你。」明明你只是按著我的吩咐行事,到頭來,「事發,我卻不能護住你。」

「娘娘快不要這麼說,」菡萏笑的洒然,「奴婢這些年隨著娘娘伺候,也算是享了不少福。咱們做奴婢的,哪有隻為主子做好事,卻不能為主子擔難的道理?而且,」她瞧著張嫣,面上露出感激神色「娘娘當日已經儘力了。若非娘娘力保,當日奴婢又豈能逃過太后娘娘的怒火?」

張嫣怔了怔,瞧著菡萏的臉,一時之間,竟不能開口。

椒房殿的女官之中,菡萏是生的最好的一個,因著身世原因,謹言慎行,雖不如荼蘼親近,解憂信重,卻亦是自己的得力臂膀。

菡萏察言觀色,眸光微微黯淡下來,「皇后娘娘,是不是,奴婢不能在你身邊伺候了?」

張嫣又怔了怔。

菡萏實是一個有著玲瓏心竅的丫頭。

「菡萏,你是個聰明人,」她艱難,但凝視著菡萏的眸子,慢慢道,「這一次,我雖然借著陛下的手將你帶出了長樂宮。但因著前事,不敢說太后是否對你和淳于堇有恨意。我雖然有心保下你們,但我畢竟只是皇后,不能和太后對抗。更何況,我再上心,也不能時時刻刻護著你,」

想當年,劉盈對趙隱王兄弟情深,裹挾同寢同食,護著的多麼精心,不過是因為一次晨練,便被呂后抓著機會,一杯鴆酒,毒殺了趙隱王。更何況於自己,「我仔細想過,想護著你們,最穩妥的法子,便是送你們去魯地。」

她起身,走到房中支摘窗前,「魯地是我阿弟的地盤,阿娘去世後,在魯地興建了一座太后廟。——長安是太后腳下,太后若想行事,便是陛下和我,都攔不住的。若你去了魯地,守的又是我阿母的廟。太后看在阿母的面上,不會再為難你了。」

菡萏神情慘淡,卻依舊冷靜,輕輕應道,「諾。」又給張嫣行了一禮,深深道,「娘娘,菡萏日後不能伺候你了,請你保重!」忍不住落下淚來。

張嫣看著她通紅的眼眶,忽的問道,「菡萏,你怪我么?」

菡萏誠摯道,「無論娘娘如何,在最初的時候,娘娘都是對菡萏有恩的,菡萏心中只有感激,絕不敢有半絲不虞。」她怕張嫣傷感,忽的笑道,「說起來,菡萏這個名字雖然雅緻,但奴婢一直記得我從前的名字荷。奴婢一旦去了魯地,便不能叫菡萏這個名字了。」

張嫣失笑,「你若真的喜歡原名的話,便還是叫瞿荷吧。」看著菡萏曼妙的容顏,忍不住道,「等你到了魯地,可以的話,找個男人嫁了吧。」

瞿荷怔了怔,不以為然的道,「娘娘慈心,但我卻覺著,這天下的男人都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已經吃過了虧,幸虧元公主和娘娘援手,才能得脫,好容易得了自由,為什麼還要找個男人,把自己困住。」

「胡說,」張嫣嗔道,「雖然我也覺得大多男人都不是東西,但這天下,總還是有一些,是可以信任的。」

她的聲音忍不住就含糊道,「皇帝就是個好的。」目中流光溢彩。

「大家,」

思及劉盈,便是瞿荷,眸中也不免柔和起來,慢慢道,「大家自然是個好男人。只是,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運氣遇到。不是誰都像張皇后那樣,有福氣遇到大家,大家又偏偏喜歡你。」

「你說的也許有道理,」張嫣卻是不以為然,帶著天生的樂觀道,「可是,總要去試吧。不試著去找,你又怎麼能找到心目中的好男人呢?」

……

「……再說了,日後我給你撐腰,不會有人家敢慢待你的。」

……

日暮西斜,在椒房殿的殿角上染上一抹艷紅的色澤。荼蘼進殿,在張嫣身邊輕輕道,「娘娘,菡萏和淳于女醫此時大概已經出長安城了。」

漢四年,張嫣初嫁入未央宮,帶在身邊的四個宮人,如今木樨別抱,解憂嫁人,菡萏又遠走,竟是只剩下荼蘼一個人留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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