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44章 弦絕

「太后請皇后娘娘進去。」長樂宮中的小宮人從殿中出來,對侯在殿前的張皇后恭敬稟道。

「知道了。」張嫣應了一聲,深吸了口氣,進了長信殿。

重簾低垂,青銅仙鶴獸首香爐吐著青煙,熏的長信殿中一片濃郁香味。呂后一身金紫深衣,站在香爐前,正在用撥子撥弄爐中的香灰。過了六十歲的年頭,再尊貴的地位,華美的衣裳,也挽不住年華逝去的腳步,髮絲之上染上了點點霜雪,不久前的喪女之痛,更令她心焦力悴。只有一雙凌厲威嚴的鳳目,依舊顯示出,當年長樂宮中誅殺淮陰侯的女後鐵血手腕。

「皇后起來吧。」

她摞下手中撥子,扶著蘇摩的手坐下,唇角泛起一個弧度,「皇后如今眼中哪裡有我這個老婆子呢?又何必這樣禮重,我這個老婆子怕受不起。」

「兒臣不敢。」張嫣重又跪下,背上驚出冷汗,「母后是陛下與兒臣的母親,兒臣盡孝尚且不夠,母后這樣說,實在是折殺兒臣了。」

她說的極為誠摯,呂后卻充耳不聞,竟是倚著蘇摩閉目,狀似疲憊至極。

長信殿中一時寂靜,張嫣忍了又忍,張口想要說話。伺候著呂后的蘇摩連忙擺手,輕輕勸道,「皇后娘娘,太后如今少得睡眠,今日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皇后若沒有急事,便先回去吧。」

蘇摩著實是為了她著想,怕她得罪狠了呂后,這才要她先回未央宮。

張嫣苦笑,她何嘗願意如此?但菡萏還落在呂后手裡,她身為菡萏的主子,如何能不管菡萏的死活,徑自回去,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呂后忽的從沉睡中「醒」過來,迷茫道,「蘇摩,讓人捧熱湯上來伺候。」

轉眼看見依舊跪坐在坐榻上等候了許久的張嫣,「喲,我現在年紀大了,就經常容易困,皇后竟還在這兒等候?」

「等候母后,是兒臣的福分。」張嫣勉強笑道,「母后,今晨,兒臣聽說宮中的一個長御被母后帶走了,不知道她犯了什麼事情?」

張嫣就感覺到呂后望著自己的目光忽的尖銳起來,過了一會兒,呂后方一笑,「也沒什麼大事情。」

她的笑意中帶著一絲嘲諷,「不過是我查出來,瞿氏竟私下裡往太醫署取避孕藥。她身為皇后身邊的女官,竟與人私通,惑亂宮廷,便是打死了也不做數。」便說便注視著張嫣的神情,笑道,「怎麼,張皇后竟是要為這個賤婢求情么?」

「母后,」張嫣忽的喚道,截斷了呂后的話。

她往後退了一步,身子晃了晃,伏跪在地上,抬起頭來,「不關瞿氏的事情。……那葯,是臣妾命她取的。」

……

「皇后又被太后給匆匆召過去了?」宣室殿中,劉盈聽聞了消息,不由得微微蹙起眉頭,心頭猶決。

「大家,」管升勸道,「看起來有些不妙,你要不要去長樂宮看看?」

「你不懂。」劉盈放下了手中紫霜毫筆,猶豫道,「阿嫣未必希望我過去。」上一次的事情,她便說了,只怕他過去了,更加讓母后對阿嫣不滿。「再說了,太后和皇后雖有一些齟齬,到底是有長久的情分。」

「大家,」管升急急道,「奴婢怎麼會不知道這道理。只是這一次,椒房殿的情形看起來著實不妙。據說太后是先宣了皇后娘娘的女侍醫淳于女醫,再在瞿長御出椒房殿的時候將長御帶去了長樂宮。皇后娘娘聽說了消息,趕去長樂宮之前,還記得先遣個黃門到宣室殿報信。」

顯見得,這次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把握。

劉盈心神巨晃,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吩咐管升道,「馬上擺駕。」

長樂宮前,兩名黃門將一名絳衣女官按在殿前磚地之上,用高舉的大棒責打她的背部。棍棒擊打極重,不一會兒,女官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聲音初始時尚高昂,漸漸的,竟低了下去。

「怎麼回事?」劉盈皺眉問道。

小黃門領命前去,不一會兒,便回來,面色已經變了,「稟大家。是椒房殿的瞿長御。」

「今晨,瞿長御得罪了太后,太后親自吩咐下來,在長信殿前重責二十杖。」杖刑極重,這二十杖下來,只怕瞿長御要躺在病榻上三五個月了。

劉盈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瞿菡萏是椒房身前最有臉面的女官,是張嫣出嫁時從娘家帶入皇宮的陪嫁宮女。自木樨封七子,解憂出嫁之後,在椒房殿中僅次於趙長御荼蘼,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如今竟在長樂宮前被呂后不顧面子的責罰了二十杖刑,可見得太后是多麼的暴怒。

身為瞿長御的主子,阿嫣又豈能討的了好?一時之間面色大變,再也顧不得什麼,匆匆趕到長信殿前,問守在殿前的大釋者張釋之道,「皇后如今如何?」

「大家,」張釋之見是劉盈,連忙參拜道。

多年過去,呂太后身邊的大宦者如今也老態龍鍾,「老奴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如今在裡頭,殿中只有蘇摩伺候著。」

劉盈深吸了一口氣,進了長信殿,忽聽得「啪」的一聲,殿中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母親蒼老威嚴的聲音傳出來,「你好大的膽子!」而阿嫣長跪於地,腰挺的筆直,面色蒼白,一雙貝齒咬著緋唇,神色在愧疚之中又帶著幾分憤懣。在偌大的殿中,便顯得極為孤獨。

「母后,」他想也來不及想,便忙出聲相喚,過了片刻,方賠笑道,「今兒個天氣看起來不錯,母后早晨起來覺得可好?高太醫說了,母后若是太生氣,對身體也不好。若阿嫣有什麼做錯的地方,她終究年紀還小,你責罰幾句也就是了。」

就這麼走到呂后身邊,不經意的將妻子擋了下來。

呂后鳳眸挑的極高,便顯得十分威嚴,瞧著走進殿中的劉盈,冷笑道,「陛下趕到我這兒來,倒及時的很啊?」

「皇后還小?——」轉望著張嫣蒼白,但不失年輕俏麗的容顏,冷笑了一聲,轉為平淡,道,「到了這般年紀,都是一個孩子的娘了,竟是還能夠叫小的。做事還這般不知輕重章法,劉盈,你是不是被這個女人迷了腦子,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她的話說的極重,劉盈不堪負荷,只得跪下來,低低道,「兒臣不敢。」

「想我呂雉一生崢嶸,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不爭氣的兒子?」呂后心口氣怒,出口話語就越發刻薄起來,「竟似粘在個女人身上爬不下來似的。你再這麼縱著她,乾脆,也別認她做妻了,乾脆叫她阿娘吧?只是,」「啪」的一聲拂落手邊翹頭雞翅木案上的漆匣,長方漆匣子在地上摔開來,青翠色的藥草滾了出來,灑了一地,尚帶著炮製後特殊的辛辣氣息。「你可知道,你這個捧著手心千嬌萬寵的皇后背著你做了什麼好事?」

劉盈怔了怔,問道,「這是什麼?」

「陛下不知道這是什麼葯吧?」呂后朝著劉盈謔笑,笑聲中帶著帶著刀鋒一樣的譏誚,「這是生地子和馬浣草……陛下繁忙於國事,大概不曉藥理。我老婆子就給你解說一番:此草與生地子一道和水煎之,事後服用,可起避孕效。」

彷彿轟隆隆一聲炸雷響在劉盈頭頂,劉盈目眩神奪,怔怔的望著地上的藥草,過了一會兒,目光方抬起來,慢慢的移到了張嫣身上。

她長跪於殿上,緋唇抿成倔強的弧度,只一雙杏眸凝滿了淚意,帶著極為複雜的情緒,似驚惶,又似愧悔,目光亦透著虛弱,凝到了自己注視的目光,淚水墜下來,帶著微微的祈求。

心漸漸的沉下去,覺得灰的厲害。

他本是不信,心中尚存著一線期望,這葯並不是阿嫣尋來自己用的。但只是望著阿嫣這麼一個眼神,就明白過來,這樣可怕的事情,竟全是真的。

「張嫣,」呂后瞧著張皇后,目光冰冷,帶著從來沒有過的凜冽,「宮妃私下避孕,是重罪。」聲音清醒而又冷酷,「更何況,如今皇帝膝下子嗣單薄,是最需要皇子的時候。你身為中宮皇后,竟做下這等事情。」

她的聲音微微揚起,「你是不是真的以為,你已經做了皇后,哀家就拿你沒有辦法了?須知道,張呂兩家還有很多的女孩兒,本宮能夠立你為皇后,就能夠廢了你。」

「母后,」劉盈驀然的揚聲,攔著她的話頭,轉過身來,朝著母親生硬的行了一個禮,道,「此事兒子是知道的,皇后不過是依著朕的意思行事,並無大過錯。再說了,皇后之位關乎國本,不是輕易可得動的。今日已晚,母后還請早些歇著,朕先和皇后回未央宮了。」語畢,不顧呂后面上浮現的驚怒神情,一把拉過跪在地上的張嫣的手,轉身便走。

張嫣跌跌撞撞的跟著他走出長樂宮,含糊喊道,「可是菡萏和淳于菫……」

殿外便傳來劉盈暴怒的呼喝聲,「將那兩個奴才給朕帶回未央宮。」

長信殿中,呂后氣的簌簌發抖,「冤孽!」過了好一會兒才能稍稍平靜下來說話,「這孩子竟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他眼中可還有我這個母后?」

蘇摩手足無措,「太后娘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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