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37章 和解

到了下響,宣室殿的宦者送來了一盆西域的蒲桃。

椒房殿的宮人將這些蒲桃洗凈了,用果盆裝了,端上來,笑問道,「皇后娘娘,要不要嘗嘗?」

張嫣來到這個時空之後,第一次見到蒲桃,不由得有些發怔。

「娘娘大概不認得這果子吧?」辛夷就笑著道,「據說這果子叫蒲桃,本是大漢沒有的,是杜小侯千里迢迢從月氏帶回來的呢。」

張嫣疑惑道,「杜小侯?」

「正是。」

「聽說,杜侍中從月氏歸來,不僅做了大筆貿易,還換回來了月氏的良馬,大家感念他的功勞,就封了他一個關內侯。」

劉盈繼位到現在也不過十年,朝廷列侯大多為開國時以軍功分封,一個列侯爵的分量,遠比後來數十年前,開國功臣凋零殆盡,皇權增大,任人違心的時候要大。眾人無法容忍,一個無名小卒憑藉「小小事情」便能獲得自己浴血拚殺得來的侯爵相同的地位。因此,杜衡出使了一次月氏,雖亦算立下不小功勞,但也只能封一個第十九等爵。

這一盆蒲桃,色澤深紫,品相上好,渾圓連一點瑕疵都無,看起來極為可愛。張嫣取了一粒蒲桃嘗了,在口中濺出甘紫色的汁液,甘甜如蜜,好像還帶著西北特有的陽光的味道。一時間心中思緒複雜,眼角便露出一種懷念的神色。

辛夷察言觀色,便小心翼翼的問道,「送蒲桃的小宦者還在外頭候著呢,娘娘要不要召他進來問問?」

張嫣便睨了殿中的宮人一眼,看起來,劉盈在她的椒房殿著實的得人望,雖都不敢言語,但眼神脈脈,都不著痕迹的想為劉盈說著好話。

她就懶懶的應道,「隨便你們就是。」

辛夷便振奮精神,道,「奴婢這就帶他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綠衣小宦者便被宮人帶進來,在殿中納頭跪伏在地,伏拜道,「奴婢叩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長樂未央!」

辛夷便看了看張嫣的神情,笑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你送蒲桃過來的?」

「奴婢名喚安澤。」小宦者笑著答道,「正是奉大家的命,給皇后娘娘送蒲桃。」

辛夷便揀起一顆蒲桃,笑問道,「說起來,咱們雖然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這些年來,什麼奇珍異寶也算是見過了,可是還真真沒有見過這蒲桃呢,你給娘娘講講。」

安澤重又一拜,笑著應道,「諾。」

「好叫娘娘得知,這蒲桃果子,據說是西域那邊的一種夏日的果子,滋味甘甜,只是柔軟易破損,難以運輸,杜小侯帶了五大筐回來,結果到了長安,打開檢查,已經有大多是爛掉了,命人挑揀只得了大半筐,進給了大家。大家讓人分了分,送了一些到兩個丞相府邸,以及絳侯,宗正大人府上,又賜了信陽侯府,剩下的分成兩半,一半進了長樂宮,另一半便送來給了皇后娘娘。送到椒房殿的這一盆,是大家親手挑的,粒碩大而圓。」

能夠在宣室殿當差,哪怕是最低等的洒掃宮人,自然都是聰明機靈的,安澤更是口舌靈便,一番話說的端是清清楚楚,情真動人。偷偷的把眼打量張皇后,卻見張皇后坐在榻上,側臉之上儘是發怔,沒有什麼表情,過了一會兒,方道,「我知道了。你去尋了杜小侯,說我想在椒房殿前的那口水井處種一棵蒲桃,讓他給一兩根蒲桃枝條,讓我扦插種了。勞你跑這麼一趟,豫章,取五百錢打賞一下。」

安澤愕然,隨即低下頭去,應道,「諾。」

張嫣吩咐石楠,「把大公主帶過來。」

她牽著劉芷的手,坐到榻上,笑道,「這是你阿翁送過來的蒲桃,你可喜歡?嗯,好好,說聲『蒲桃』看看吧。『蒲桃』——」

……

說起來,也算她運氣不錯。結盟月氏是信平侯上書「提出」,後來攜大批絲綢出使月氏的杜侍中,也是信平侯舉薦的人,如今,杜衡載譽歸來,信平侯府居功極大。在這個時候,縱然是呂后,也是不好多對她說些什麼的。

她洗浴過後,用絲巾擦拭了頭髮,在宮燈下看了一會兒《公羊傳》,打了個呵欠,覺得困頓,於是問宮人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扶搖看了看殿中的更漏,答道,「已經是將近亥初了。」平日里的這個時辰,已經是早就入睡了。

張嫣靜默了一會兒,出聲道,「入寢吧。」

未央前殿之中,今日群臣大議之後,眾人跪拜天子,出了宮門,劉盈獨獨將左丞相王陵,右丞相陳平,以及絳侯周勃留了下來。

在宣室殿東廂坐下之後,劉盈道,「……除貿易及良馬之外,杜衡歸來之後,尚稟了一件要事:卻是如今新任的月氏王安支,給朕送來一封私信,說是痛恨匈奴殘暴,願與匈奴一戰,希望大漢能和他一起攻打匈奴。眾位愛卿覺得如何?」

東廂之中一時有些沉默。

說起來,月氏與大漢國土位於匈奴的兩方,中間隔著匈奴領地和羌土,物產差異大不相同,互通有無,對於兩國彼此都有很大好處。但安支野心勃勃,大漢就不得不審慎對待了。

陳平立定決心,便勸道,「陛下,我們雖然與月氏結盟,但匈奴亦是大漢和親之國,楚國公主如今還在冒頓的帳中呢。這時候若主動進攻匈奴,不說違背了當初和親議定,令楚國公主至於險地;若是打勝了便算了,若是中間有一二差池,大漢此後北地怕是再也難安了。」

他如此審慎,劉盈尚沒有如何,便先惹惱了絳侯周勃,哼了一聲,道,「陳丞相就是太小心了。咱們和匈奴和過親又如何?便是有楚國公主,前元七年的時候,匈奴還不是曾經大舉進犯過北地?」

那一次的漢匈之戰,對大漢的影響,遠遠超過了戰爭本身。身為天子的劉盈,差一點便陷落在北地了。聞到消息的諸侯王蠢蠢欲動,長安城中局勢一觸即發,稍有不慎,只怕大漢便陷入亡國之禍了。

「他們能肆無忌憚的動我們的主意,我們就不能趁著匈奴和月氏打仗的時候,打一點劫?」

陳平眼皮微跳,忍耐道,「絳侯,我知道你是武人,見戰心喜。可是你不要忘了先帝平城之戰,冒頓如今勢盛,以先帝的兵威都折戟而歸。前元七年的時候,漢軍與匈奴左谷蠡王又打了一戰,雖然說起來落得個平手,但明眼人都知道,大漢是吃了大虧的。這個時候,你要攛掇著陛下興戰,實是不妥。」

「匈奴又如何?」

周勃抗著脖子道,「先帝當年總還有膽子和匈奴一戰,只是被韓王信背叛,又在平城中了計,這才失利。大漢當年有數十萬雄兵,若是堂堂正正和匈奴打一場,還不知道誰勝誰負呢。如今的大漢上下卻已經都沒有膽子和匈奴打了。你總想著若是打敗了如何,怎麼不想想若是大勝,將冒頓趕回漠北,才是如何揚眉吐氣呢?」

「好了。」劉盈撫額,阻止道,「丞相和絳侯當就事論事,不必意氣之爭。」

兩個人各自慚愧,都退了一步,重又拜道,「諾。」

「臣亦是願意和匈奴大戰一場的。只是現在看起來,還不是和匈奴打的時候。」

陳平已經心平氣和下來,細細道,「我們既然得了月氏的良馬,必要先改良馬種;而月氏離大漢遠,我們亦不清楚月氏王的心思為人。大漢不適合現在和匈奴動刀兵,月氏便已有足夠和匈奴對抗的力量了么?若不能十分肯定,若大漢真的出兵,但月氏卻又不能打了,這才真是笑話了。」

陳平條分縷析,令人信服,縱是絳侯周勃這次也無法反駁。劉盈又詢問了左丞相王陵之後,命道,「令御史中丞曹窟擬國書,答覆月氏王。」

「語氣放得委婉點,」他囑咐道,「雖然此次合攻之議不成,但朕還希望以後和月氏繼續合作呢!」

因著忙於月氏的事情,劉盈回到椒房殿的時候,便已經十分晚了。菡萏親自迎出來,伺候劉盈,輕輕道,「大家,皇后娘娘已經睡下了。」

劉盈「唔」了一聲。見菡萏已經是笑著帶著椒房殿的其他侍人退下去了,愣了一下,醒神過來,今天,阿嫣沒有特別吩咐攔著自己進她的寢殿。

他猶豫了片刻,終究有好幾日沒有好好看看阿嫣,還是進了寢殿。

殿中只點燃了一盞昏暗的羊角宮燈,張嫣躺在殿中的楠木床水晶竹簟上,已是睡深。

他在榻旁坐下,看著熟睡中的妻子。

因是盛夏,張嫣入睡的時候只著了一件嫩黃色的小衣,向著帘子的方向側卧,雙腿微屈,一雙手放在身前,露出纖細的腰肢和一張巴掌大的臉。

雖然在清醒的時候橫眉冷目,但在入眠之後,看起來竟有些蒼白荏弱。

劉盈微微苦笑。阿嫣的這樣讓步,究竟是因為她感念自己送的蒲桃的一片心意呢,還是因為,她剛剛被母后訓斥了,不得不如此呢?

阿嫣已經深睡了,無法解答他的問題。他便不能確定,亦不知該不該就這樣就勢留下。畢竟,阿嫣雖然並沒有再讓宮人攔著自己,但也沒有明說請自己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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