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33章 淮南

長安進了夏季,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劉盈帶著妻女往林光宮避暑,直到秋八月末,暑氣散盡,方回到長安。

第二日,張嫣往長樂宮給呂后請安。

大漢自本朝始,皇帝與太后分居未央、長樂二宮,張皇后本是呂后的外孫女,自幼在長樂宮長大,與太后極為親近,便是嫁進皇家之後,也是將長樂宮當做第二個家,來去自如的。卻在與皇帝圓房,產下繁陽長公主之後,整肅了宮中規矩,五日一朝長樂宮,親自奉案上食,以子婦之道供養。

蘇摩親自匆匆迎出來,在長樂宮前屈膝拜道,「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蘇姑姑快快起來,」張嫣連忙伸手虛扶,笑道,「姑姑也算是看著陛下和我長大的,你的禮。」

蘇摩已經是行完了禮起身,笑道,「禮不可廢,奴婢拜見皇后是應該的。」輕輕提醒道,「太后正在與安國侯夫人敘話。」

張嫣心中感激,抿嘴一笑道,「姑姑,我讓身邊宮人新制了一種銀杏膏子,這種面膏輕巧細膩,在秋冬季用著最好,且銀杏有延年益壽之效,最適合老年人用的。姑姑收一份,閑暇時候給太后試試。」

「喲,那可是多謝娘娘了。」蘇摩驚喜笑道,「娘娘一向手巧,當年你做的那些脂粉,太后到現在還最愛用呢。」

殿簾一閃,蘇摩從外入內,稟道,「太后娘娘,皇后到了。」

張嫣拜道,「臣妾參見太后。」

過了一會兒,殿中才傳來呂后的聲音,「皇后平身吧。」

安國侯夫人亦起身給張皇后行了禮。

「……說起來,你家那個幼子混世魔王,今年是否長進些了?」呂后與安國侯夫人話起了家常。

安國侯夫人不免如坐針氈。

她與呂后在民間的時候便是通家之好,年輕時也常往來的。如今,丈夫官至丞相,自己在家也是老封君,居尊處貴慣了,給張皇后見禮之後,便重又坐下,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知道怎麼的,呂太后竟是一直沒有讓皇后入座。不免手足無措,要知道,太后是皇后的婆婆,可以慢待張皇后,但她卻只是一介臣婦,焉有皇后尚未有座,自己卻安坐的道理。進退失據笑道,「多謝太后垂詢,臣妾幼子還是老樣子……」

呂后便輕輕哼了一聲,目光轉到侍立在殿下的張嫣身上,「我這宮中,皇后可以說是比我還熟,你自己不找地方坐下,還要我這個老婆子開口請么?」

張嫣嫣然笑道,「說起來,是臣妾的不是。」拂衣襟在宮人們取過來的坐席上坐下。

「……如今的這些年輕人呀,都有些不知輕重了。」

「太后責的是,」安國侯夫人呼出一口氣來,慈愛笑道,「只是臣妾卻覺得,孩子還是自家的好。這樣想起來,臣妾幼子還是不錯的,雖然有些年少氣盛,但都是孝順的孩子。」

待到安國侯夫人尋機告退,長信殿上便只剩下呂后和張嫣。

呂后年紀大了,飲不得濃茶,蘇摩便用菊花苦蕎浸染,製成茶水,放在殿中的案几上。端起茶盞,在唇邊抿了一口,方抬頭看著張嫣,淡淡問道,「陛下近來身體可好?」

張嫣跪坐在榻上,面色不變,心中思慮電轉:說起來,這些日子,自己和呂后之間,固然回不到早年的溫情脈脈,但至少在表面上也算是婆賢媳孝。如今日這般不給自己面子,還是第一次。呂后這般敲打自己,不知道所為何事。口中卻恭敬答道,「陛下近來國事繁忙,前日里還是來看過太后的。他的身子很好,晚上慣用大半碗粟羹,酉時入睡,沒有朝會的日子,早上卯正起來。」

「如此便好。」呂后笑了一笑,扶著蘇摩的手站起來,走到張嫣面前「阿嫣,你可知道,我對你實是有些失望?」

張嫣挺直了背脊,低下頭去,「母后——」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

呂后冷嗤一聲,鳳目微微上挑的時候,不同於劉盈眼眸給人的平和之感,看上去極為凌厲,「繁陽身子不好,你怕我看不上她,總是膽戰心驚,卻是想得太多了。繁陽她再不好,終究是身負我呂張二氏血脈的嫡長公主,身份尊貴,我容不得任何人對她欺侮。倒是阿嫣你,」

語氣轉為森然,「你當知道,既已身為大漢皇后,享了皇后的尊榮,同時也就應該盡皇后的義務。繁陽是長公主,是你的女兒,但你張皇后卻不僅僅是繁陽長公主的母親。你總該想想,你要做些什麼,才不負這母儀天下的名聲?」

「敬諾。」

長樂宮上一覽無餘的藍色天空,白雲飄浮流動,艷陽高照,長樂宮前的一叢菊花,開的分外艷麗。張嫣輕輕吐了一口氣。

「娘娘,」荼蘼牽著張嫣的手,眸中含著些不平之意。

張嫣唇角勉強翹了一翹,道,「我沒有事的。回去吧。」

她知道荼蘼是擔心自己從小嬌養,少有受到冷待,剛才卻在長樂宮受了訓斥,心中難免委屈。

雖說因著自己當初離宮出走的緣故,呂后待自己大不如前,但本來,做外孫女和做兒媳婦就是不一樣的。

如果說,在她離宮之前,她與劉盈關係未定,呂后還能當自己是外孫女,毫無雜質的疼愛;當自己與劉盈在雲中定情,再加上劉芷的出世,在呂后的心中,她就更多的是一個搶走自己兒子的女人。以呂后的控制欲和對子女的感情而言,指望她能夠同從前一樣對待自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她與劉盈感情甚篤,身後又有阿翁阿娘支持,雖然膝下暫時沒有皇子,但後位穩固,有呂后喜愛,固然是錦上添花。但只要呂后沒有廢立心思,稍稍為難一點兒,並不能動蕩什麼。

但是,終究,她也曾以親人的心思敬愛過呂后,如今落得個這樣局面,鬱郁難言。

回到椒房殿的時候,她問,「大公主如今怎麼樣?」

「回娘娘的話,」扶搖迎上來,笑道,「大公主已經醒了一會兒,如今正在偏殿玩耍。」

劉芷已經有了一歲多年紀,如今已能夠不靠人扶穩穩在榻上坐著。兩個月前,張嫣給她斷了奶,剛剛被乳娘喂著喝了小半盅蛋羹,一雙鳳眸漆黑明亮,在殿中左右四望,落在玄金絲楠木漆鳳求凰錦案上盛放楚地上貢的橘果的托盤上,見橘子色澤鮮艷,眼睛驀然一亮,便咿咿呀呀指著,要宮人取過來。

白果便上前,蹲下身子,取起一個橘子,笑道,「大公主。」

「不準給她。」張嫣忽的道。

長長的朱紅鳳紋裙裾拖在殿中織毯地衣之上,張嫣從偏殿門中走進來,站在劉芷面前,吩咐道,「大公主若想要橘子,讓她自己去取。」

白果微微訝異,不敢違抗張皇后的意思,屈膝應了一聲,「諾。」退到一旁,面上已經是掩去了所有的痕迹。

劉芷沒有接到橘子,疑惑的看了白果幾眼,咿呀出聲。

白果垂手,衣襟落下來,遮住手中金燦燦的橘果,不敢出聲。

好好微微不悅,轉開了視線,望見面前阿娘,不由歡喜作色,撲上來,作勢指了指不遠處漆案上的橘果,又搖了搖阿娘的手,眼含期待,張皇后卻依舊眉眼不動,面上神色清淡。

劉芷等了一會兒,見不能如願,不由惱起來。

她年紀幼小,是劉盈和張嫣的第一個女兒,更兼著有天生弱症,父母心中愧疚,待她更是疼入骨髓。雖然脾氣不錯,但一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受挫,粉雕玉琢的小臉漲得通紅,揮舞著胳膊,啊啊做聲。

「皇后娘娘,」乳娘看的心疼,急聲求道,「大公主年紀還小,」又有那樣的病症,「你便寬一寬她吧。」

「她不小了。」張嫣眉目不動,聲音淡淡的,帶著一種堅持,「你們的意思我知道。她的路註定了比一般常人要難走。但正因為如此,她的每一步,都要走的很踏實。」

宮人噤若寒蟬,一時之間,整個偏殿寂靜無聲。

劉芷發了好一會兒脾氣,見殿中人人惴惴,沒有人上前理會自己,便有些撐不下去了。看了看阿娘,又看了看三尺外玄漆金絲楠木錦案上鮮艷的橘子,面上遲疑。

「好好,」

張嫣在女兒面前蹲下來,望著女兒稚嫩的小臉,語重心長道,「你若是想要什麼,便要自己去拿。」

「你總不能什麼都靠別人,靠別人不是都能靠住的。縱然是阿翁阿母,也許有一日,也會離開你。只有自己去爭取得到的東西,才是最靠得住的。」

她心意深重,但劉芷卻無法聽見一分一毫,看著母親嚴肅的面容,目光漸漸茫然。

張嫣等了許久,見劉芷依舊坐在原處,一動不動,一顆心便慢慢的沉了下去,不由有些失望:究竟是橘子對劉芷的吸引力太弱了,還是劉芷本身的意識根本就不夠強烈?

她正踟躕之間,劉芷卻忽然蹬的一下翻過身來,四肢並用,從榻上爬到楠木錦案旁,仰起上半身,去扯盛果子的漆盤。小孩子動作毛躁,漆盤啪的一聲,落到地上,橘子滾落下來。劉芷攢住了離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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