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21章 生產

後來,張嫣特意親自往長樂宮去了一趟,向呂后致歉。呂后面上淡淡的說了幾句,便算揭過了當日節禮的事情。長信殿中,這對婆媳面上看起來如同往日一般的和樂融融,卻終究是留下芥蒂。

走在從長樂回椒房的復道上的時候,張嫣回頭望了一眼長信殿翹起的硃紅色飛檐,從心中湧起一種無力感。

是不是真的,兩個人之間,身份變了,彼此之間的相處感覺便跟著再也回不到從前。又或者,有了一個傷口,就時時記得疼痛,再也粉飾不了太平。

當她還單純的只是阿婆的外孫女的時候,可以隨意將長樂宮當做心中的後花園,肆意揮灑著她的歡樂任性,便是駁了呂后身邊最得用的大宦者張釋的面子,都不會惹呂后介意;後來,她嫁給了劉盈,卻還沒有和劉盈圓房的時候,是未央宮中穿著華美衣飾的處子皇后,毎五日前往長樂宮朝見呂太后,已經是需要時時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總算還是兩下有著親近之意;到如今,她已經完全成為了劉盈的妻子,而且即將生兒育女,再度面對從前的外祖母如今的婆婆,卻是發現,再怎麼樣,也和阿婆回不去從前的時光了。

……

在椒房殿宮人的嚴陣以待中,中元元年的夏五月漸漸過去。直到壬戌日(夏五月三十)晨起的時候,張嫣還沒有發動的跡象。

椒房殿上下便都漸漸松下了口氣,便是楚傅姆嚴肅的面上,也都出現了笑意。

只要度過這一日,張皇后腹中的皇子(公主)便算是真正擺脫了五月之子的命運。

辰初的時候,皇帝在宣室殿命人給妻子送回來了兩支荷花。

天子與張皇后夫妻感情甚篤,送花的宦者便自覺接到了一項美差,在張皇后面前將話說的天花亂墜,「……今日早晨,大家在前殿眺望,遠遠見了滄池中千瓣蓮開了。想著娘娘如今身子重,不得出門,只怕看不到這樣的花色,於是命人挑了開的最好的白荷花一朵,紅荷花一朵,養在瓶中,送給皇后娘娘觀賞。」

滄池的荷花?

張嫣愣了愣,於是道,「荼蘼。」

荼蘼下來,接過宦者身後的小黃門手中的荷花,捧到了張嫣面前。張嫣見兩朵荷花上尚帶著滄池的水汽,插在碧色陶瓶之中,為紅白二色,一朵半開,一朵全盛,姿態各異,俱都美不勝收。心中微微狐疑,腦中念頭電轉直下,忽的憶起當日漸台之上的情景,不由得面上暈紅。

「娘娘,」

荼蘼不知道他們夫妻二人之間的噱頭,見張嫣面色潮紅,不由嚇了一跳,「可是覺得不好?」已經是伸手去撫她的額頭。

「沒什麼。」張嫣避過了荼蘼的探視,敷衍道,「我只是身上有點熱。」咳了一聲,對著宣室殿的宦者道,「請替我給陛下傳話,就說,臣妾受了陛下的花,陛下對臣妾的恩典,待他今日回來,臣妾會當面謝過。」聲音已經有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娘娘,」荼蘼始終覺得張嫣今日有些不對,憂慮問道,「你真的沒事么?」

「真的無事。」張嫣強調答道,復又發狠道,「今晚就讓岑娘給我拿荷葉入食作羹吧。」

張皇后這脾性,椒房殿眾人面面相覷。

最後,楚傅姆小心翼翼笑道,「皇后有這個胃口想用荷葉膳當然好,只是荷葉性子寒涼,皇后此時不宜食用,好在這荷葉還有些日子,倒不如等生產過後,再做這荷葉膳吧。」

許久之後,張嫣方氣餒道,「我也就是這麼說說罷了。不用就不用吧。」

時節入署日深,去年的這個時侯,皇帝已經攜「張皇后」往林光宮避暑。今年張皇后有孕將產,不能移動,便留在了長安,過了午時,張皇后依著這段日子的習慣小憩,微風輕揚,長御菡萏在一旁打著扇子,漸漸的,張嫣便沉入了夢境。

她夢到了指尖觸及一片清涼之意,睜開眼睛,方發現面前是一片清湖。青碧色的荷葉鋪滿了水面,漸漸的,清晨的陽光從東邊升起來,一陣晨風吹過,滿池荷葉招搖而動,好像一群美人跳著婆娑的舞蹈,美不勝收。

一隻蜻蜓便這麼在天邊的赤紅朝霞色澤下飛過來。

在這幅荷池朝霞的山水畫中,它是唯一靈動的活物,於是,張嫣的目光也便追隨著它移動,看著它緩緩的落在一朵白色的荷花上。

天光漸亮,荷花經過一夜的收斂,在朝霞之中,重新開始綻放。

她重未看到過荷花開放的情景。

那支荷花沐浴在清晨的天光之下,綻出嬌嫩完美的花瓣,一層層的。最初的時候,她以為花瓣的顏色潔白如初雪,直到漸漸綻開,才發現,外圍花瓣的邊緣有一層淡淡的紅色,色澤極淡,彷彿美人臉上的紅暈,風流裊娜。

這天然美景,正令張嫣目眩神迷的時候,忽然覺得身體中出現一種墜感。漸漸從午眠的夢境中拔出來。

「娘娘,」伺候在一旁的菡萏見了張嫣面上神色不對,不由的停了扇子,推醒張嫣,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持已,」張嫣微微呻吟,「陛下他人呢?」

「聽說今日左右丞相入宮求見,這時候,陛下正在宣室殿接見。」

「我要持已。」張嫣已經是抱著腹直起背來,「你叫他回來,跟他說,我要生了。」

……

「據探子從吳國傳來的消息,吳王劉濞在吳國境內煮鹽造鐵,顯見得所圖非小。」宣室殿中,天子劉盈的聲音帶著一種冷然,哼了一聲,又道,「兩位丞相怎麼看?」

王陵與陳平低下頭去,對視一眼。

有這種情況,本就是君臣意料中的事。

自年前高廟之事後,皇帝劉盈便對吳王懷有極烈的厭憎之情。吳王劉濞顯然也有所察覺,才加速了反叛的步伐。

「如果我們以吳王不軌的名義開戰,是否能夠一舉拿下吳國?」

「陛下不可。」

陳平吃了一驚,連忙勸阻道,「且不說我大漢去年剛剛和匈奴打過大戰,此時並不適宜開戰。吳王反心雖說我們君臣都知曉,天下百姓卻多半不能理解。若是由朝廷先動手,落在百姓眼中,只怕不是吳王意欲造反,而是陛下容不得宗親手足。」

劉盈默然不滿,作為皇帝,他豈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吳王濞積蓄著力量,他十分不甘。

殿中一時沉默,忽聽得殿外廊上傳來慌亂的腳步聲,劉盈不由得皺起眉頭,還沒來得及開口,身邊中侍長韓長騮已經是出口斥道,「什麼人在宣室殿外放肆。」

「啟稟大家,」管升氣喘吁吁的進來稟道,「椒房殿傳來消息,張皇后馬上要生了。」

「什麼?」劉盈振袖而起。

一旁,左丞相王陵與右丞相陳平也都聽到了這個消息,連忙起身,退到殿上伏拜賀道,「恭喜陛下。」

劉盈匆匆點了點頭,無心應和,吩咐道,「立時回椒房殿。」

……

宣室署長得知張皇后生產的消息,連忙吩咐道,「將陛下的御輦抬過來。」抬輦的內侍一片慌亂,待到都收拾好了,在殿下等了一會兒,卻沒有見皇帝出來。不由疑惑道,「陛下還不打算起駕去椒房殿么?」

「若都等你們,張皇后在椒房殿都生產了。」宣室署長的神色極為複雜。

「大家已經自己趕去椒房殿了,這御輦,咳,你們便將空輦抬到椒房殿外頭,等著看大家等下從椒房殿出來,打算去哪裡吧。」

劉盈趕到未央宮的時候,張嫣剛剛被送入產房。

經歷了最初的慌亂之後,椒房殿的內侍官婢進進出出,各司其職,忙而不亂。

張嫣躺在產房中早已經鋪好的用開水煮過的白疊布床單上,整個人都處在一種微微的慌亂之中。

雖然在生產之前,也給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設,但事到臨頭,她還是有些害怕起來。

雖然有著兩世的經驗閱歷,但她從來都沒有生過孩子。

她的身體才剛剛十七歲。

這個時代的中醫術剛剛發展未久,穩婆甚至沒有形成一個專門的職業。她雖然是中宮皇后,但在生產的時候,也只能由兩個醫女伺候,如果中間出現了難產甚至大出血,更是多半沒有機會活著走出產房。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著走出這個產房,且母子均安。

陷入這種惶惑的情緒之後的一段時間,她聽見了劉盈喚她的聲音,「阿嫣,」

劉盈從宣室殿趕來,來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擁住妻子。

產房之中,宮人和醫女的神色都有些奇異。

千古以來,女子生產的時候,慣例是不容男子入產房的。人們都認為,女子生產是一件污穢的事情,若男子見了,會染上霉運。

更何況,這個男子還是大漢的一國之君。

「陛下,」楚傅姆便上前勸劉盈道,「娘娘這兒有奴婢等盡心伺候,你還是先迴避出去吧。」

她連著說了兩次,劉盈卻恍若未聞,依舊緊緊的擁著妻子,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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