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14章 值得

宣室殿西廂之中,綠色帷幕從房樑上垂下來,無風微微晃動。身下的錦榻,是劉盈平日里在宣室處理政事疲累的時候,偶爾休憩所用,墊鋪與被衾相較於椒房殿,都顯得硬括一些。素來有些擇席毛病的張嫣,卻在這個地方沉沉睡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的東頭「砰」的一聲,似是硬木案幾翻倒的聲音,動靜極大,將她從睡夢中驚醒,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迷糊喚道,「荼蘼?」

殿中靜悄悄的,無人應答。

張嫣睜開眼睛,見了一室的綠色帷幕,天光從外頭照進來,照在殿中地面之上,反出玄色的光澤,一如滿殿的玄漆器設,硬朗而厚重。這才意識過來,自己不是身處椒房殿,而是在宣室殿。

東廂里傳來高高低低的爭執聲,因為隔的有些遠,她沒有聽的太清楚。只是從丈夫熟悉的聲調中,聽出來他此時處於狂怒之中。不過片刻,又是哐當一聲,接下來腳步噪雜,轉瞬又沒了動靜。

……

「娘娘,」荼蘼進殿拜道,「婢子見過皇后娘娘。」

張嫣從椒房殿過來前殿的時候,吩咐過身邊宮人,讓她們在一個時辰後送一套衣裳到宣室殿來。

「沒有事。」張嫣顰著眉,有一絲心神不囑。

荼蘼伺候著張嫣起身,見著被衾下張嫣身上錯落的青紫,以及之前歡愛留下來的曖昧印痕,不由羞的滿面通紅。

說起來,她雖然年紀漸長,但終究還是雲英未嫁,伺候了張嫣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樣陣勢,雖然心裡頭知道主子既然已經有了身孕,定是在外頭和皇帝圓過房的。卻並未親眼見過,如今便有些手忙腳亂。

張嫣卻仿若並無察覺,問道,「可知道陛下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荼蘼茫然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她雖然是張皇后身邊首席女官,卻也不敢在宣室殿這樣前朝的地方隨意走動。剛剛進來的時候,也覺得殿中氣氛十分怪異,只是亦不知所以。

張嫣的眉頭就微微蹙起來,吩咐道,「你去召韓長騮過來問問。」

韓長騮跟著劉盈出去了,並不在宣室。另有宣室伺候著的小內侍過來複命,很快的,張嫣便知道了事情的大致始末:劉盈今天在東廂召見了舞陽侯樊伉,君臣二人本來說的好好的。不知道說起了什麼事情,皇帝臉色便變了。先是翻了案,後來更是拿劍指著舞陽侯的胳膊,最後雖然沒有真的砍了舞陽侯,卻也去了前殿的武庫練室,和舞陽侯結結實實的打了一架。——到如今,還沒有收場。

這消息震的張嫣目瞪口呆。

說起來,作為一個皇帝,劉盈的脾氣算是難得的好,從小到大,發作的次數屈指可數。且又和樊伉是從小一處長大的表兄弟,雖說份數君臣,實際上很有幾分兄弟情誼,今日里卻暴怒成這般模樣,也不免讓人佩服舞陽侯樊伉的功力。

這個時候,她還沒有疑心到此事與自己有關。吩咐內侍道,「去練室外頭給韓侍長傳一句話,讓他先備下跌打損傷膏,也特別注意著,別讓陛下和舞陽侯真的傷狠了。」

宣室內侍恭敬拜伏應承道,「諾。」倒退著趨出殿。

她並沒有打算匆匆趕到武庫去勸阻劉盈。男人有男人的交酬,也有男人自己的世界。今日里,無論樊伉是因為什麼事情惹到了劉盈,劉盈既然已經做出了這樣處置的決定,雖然作為一個君王的身份,很有些意氣用事的嫌疑,但若是她急急出面去勸阻,反而有可能落下他的面子。倒不如順其自然。

畢竟,雖然可能論真正身手,劉盈遜於武將出生的樊伉,但樊伉再渾,也不是傻子,當知道和一國皇帝動手時候的分寸。

而以劉盈素日為人,雖然可能暴怒,但絕不會真的將樊伉怎麼樣。若是讓二人就這麼發泄了,最後收場大約也只是一笑而過,不過是表兄弟之間的一場平常齟齬,說不定還能傳成君臣佳話。

宣室殿劉盈素日坐著的大案上,此時散放著大疊國事奏摺。張嫣心存避諱,沒有走近碰觸,而是喚一個殿中伺候筆墨的內侍尋了一本閑書,倚在搖椅上觀看。待得書都看了一半,心中終究放不下,抬頭問道,「陛下和舞陽侯那兒還沒有完么?」

殿上內侍俱不知曉,一片茫然。

張嫣蹙了蹙眉,煩躁的將手中書卷摞下,起身道,「荼蘼,走,跟我去練室看看。」

還沒有繞過屏風,韓長騮便從外頭進來,見了張嫣,連忙揖拜道,「皇后娘娘,」神情有一些尷尬。

張嫣便微微鬆了口氣,問道,「陛下他怎麼了?」

「娘娘放心便是。」韓長騮道,「陛下與舞陽侯都是有分寸的,陛下並沒有受傷。倒是舞陽侯樣子要凄慘點兒,不過也不會有大礙。」

「那就好。」雖然理智從來就沒有覺得會有事情,但聽到了這個消息,張嫣還是安心了一些,嘴角也微微翹起來,「陛下現在人呢?」

聲音甜美而柔和。

「奴婢正要和娘娘說呢。」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韓長騮笑道,「陛下本打算回來的,只是不知道怎麼搞的,王丞相忽然在此時入宮求見,陛下沒奈何,只得過去接見,讓奴婢回來來給娘娘傳一句話,說他可能會耽擱一陣,娘娘如今是雙身子,可餓不得,還是自個兒先回椒房殿。待他這邊手頭忙完了,就會回椒房殿陪著娘娘。」

張嫣沉默了一會兒,方抬起頭來,「有勞韓侍長了。本宮知道了。」面上笑意盈盈。

……

荼蘼端著湯羹進來,屈膝稟道,「娘娘,今兒個椒房殿里采了槐花,岑娘用花和鮮魚做了槐花魚羹,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娘娘可要嘗嘗?」

張嫣心不在焉道,「可以啊。取過來吧。」

槐花味道鮮美,這些年來,岑娘的手藝又精進了不少,將魚處理的沒有一絲腥味。張嫣用了大半,卻根本沒有嘗到多少味道,心思都飄到了旁的地方。

她將魚羹啪的一聲放在案上,對身邊伺候著的荼蘼道,「你找一個面生的小宮人,去一趟前殿,讓中常侍管升到我這兒來一趟。」

之所以不叫韓長騮,是因為韓長騮為人忠耿,終究是更忠於劉盈,而不是她。從剛才在宣室中韓長騮的轉話便可以看出來,當劉盈有意隱瞞自己,他便決不至於想自己泄露消息。

反而是管升。

從「林光宮」歸來,管升便成為天子身邊的重要內侍,短時間內風頭僅此於從小隨在皇帝身邊一同長大的韓長騮。他自己卻應當清楚,他的風光究竟來自於何。反而更可能說出真相。

聽聞張皇后召喚,管升果然不敢怠慢,連忙將手邊的事情交代了旁人,自己急急的趕到椒房殿。

張嫣開門見山的問道,「當時陛下和舞陽侯在練室比試,你在什麼地方?」

管升恭敬的低下頭去,「韓侍長當時守在室門外。奴婢站的遠些。」

「可聽見什麼動靜?」

「這……」管升微微猶疑。

「怎麼?」張嫣笑問,「不能說么?」

在電光石火之間,管升已經飛快的計算過一遍。

不同於別的內侍的懵懂。他知道一些當初的內情,也便猜到今日宣室殿中這場風暴的由來。但想著自己受過張皇后的恩惠,在北地的時候,也親眼見了張皇后在劉盈心目中的地位。想來張皇后當不至於在這場變故中覆敗,咬了咬牙,重又拜道,「奴婢不敢。」

「……奴婢在宣室殿外,聽得陛下與舞陽侯本來處的好好的。舞陽侯忽然跪地不起,然後兩個人便爭執起來。因為離的遠,大部分話語都沒有聽見,只聽得舞陽侯說什麼欺君之罪,匈奴,出使什麼的。後來,陛下便十分惱怒,拔劍要砍舞陽侯爺。」

「後來終究沒有動手,便去了練室。韓侍長將內侍都遣的遠遠的,讓奴婢站在一射之遠,也守著。奴婢聽著兩個人在練室中動拳腳。舞陽侯大聲喝問,『我和你的多年兄弟情誼,便比不上一個女人么?』當時沒有聽見陛下怎麼答的……」

「好了,」張嫣忽然打斷了他,喝道。

管升便果然住了嘴,抬眼去看座上的張皇后,見她凝了眸,面上神情,似是鄭重,又像是恍然,似乎還有些疑惑的樣子,過了一刻,方慢慢道,「我知道了,」她微微後仰身子,吩咐道,「你回去吧。好好伺候陛下,今日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起。」聲音平靜。

她身陷匈奴軍營的那段日子裡,舞陽侯樊伉曾經出任漢使,接了劉盈的暗地叮囑,前往匈奴營贖回此前數次戰役中大漢的戰俘,並且尋找她的下落。當時,她因為蒂蜜羅娜的關係,根本沒有放希望在樊伉身上,且因為怕刺激到阿蒂,從頭到尾,都沒有去尋機會和樊伉接觸。

對於蒂蜜羅娜當初對她的算計,她並不是十分知曉。不過也已經察覺到樊伉對自己的不滿。

這並不是一件難以讓人理解的事情。樊伉知道一些當初的內情,卻並不會完全知道。他與自己雖說有些親緣關係,卻遠遠不如與劉盈的親近,且這一對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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