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09章 錦繡

孟觀抱劍站在尚冠里的信平侯府之前,抬頭仰望著眼前的侯府大門。

作為當朝皇后之父的侯府府邸,信平侯府修建的極為寬敞闊氣。在初升的朝陽之下,大門門額之上信平侯府四個大字散發出熠熠的光輝,一如如日方中的初漢權貴。

「孟少俠,」侯府小廝張小春迎出來笑道,「我家娘娘在府中等候你一敘。」

他隨著張小春穿過信平侯府後園,沿著一條碎石鋪成的小徑往東走,過了一片竹林,便見一座園子出現在轉角之處。門前牌匾上用清麗的小篆寫著夏馨二字。

張小春帶孟觀從側門進園,迎入門旁迎客花廳,道,「孟少俠請侯一會兒,我去請娘娘過來。」

孟觀在廳中等了一會兒,便聽得侍女的腳步聲細碎,不一會兒,有人打起帘子,張嫣從內室里走出來。見了孟觀,眼眶微濕。「大哥。」

孟觀行禮,「草民見過皇后娘娘。」

……

一聲恭敬的娘娘,從今以後,她是高高在上的大漢皇后,而他是浪跡江湖的遊俠。那些雪夜之中共度依偎相處的平和溫暖的時光,卻是再也見不到了。

「皇后娘娘看著倒比剛回來的時候精神些,草民心中便安慰了。」

張嫣一身寬敞的緋色綉桃花夾綿大袖裳,坐在搖椅之上,笑的眉眼彎彎,「如今已經是比之前好多了。你是沒見著我前些時候。吃什麼吐什麼,那段日子,陛下壓著我在床上休養,寸步不可下榻。我便是想要見見你,都不可能。待得最近幾日好些了,陛下才放寬了限制。」

孟觀沉默了一會兒,方笑答道,「陛下和娘娘感情這般好,實在是一件美事。說起來,拙荊害喜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我就是想在她害喜的時日陪在她身邊,也不可能了。」

「哦,對了。」他想起來,對張嫣道,「我大概沒有告訴你,拙荊也懷孕了。」

「真的?」張嫣眼睛一亮,「冬歌姐姐也有孕了,是——從沙南離開的時候便有的么?」

「正是。」孟觀淺笑,「當時便有了一個半月的孕,只是時日尚淺,她不敢確定,便沒有跟我說。月前我回來,去娘家接她,已經是懷到七個月上了。」

「恭喜大哥。」張嫣嫣然,「——倒是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在外頭滯留了這麼久,竟至於錯過了孩子的成長日子。真是對不住。」

「娘娘說的是哪裡話?」

孟觀疏朗而笑,並不放在心上,「遊俠死生一諾,千里走單騎本就是常有的事情。更何況,若沒有你當年一飯之恩和後來成全我和拙荊的婚事,哪裡有這個孩子。你是孩子的恩人,又何必如此外道?」

張嫣搖搖頭道,「咱們早就說好了,當初的兩次恩情,用你的一年之約相報。如今,一年期限已滿,所謂恩情,不必再提。我這次尋你過來,只是想在回宮之前見見你。」

說起來,她與孟觀,本就是生活軌道不相交互,回了未央宮之後,再想見面,當是不可能了。

孟觀素性豪邁,亦於心中生出一分惆悵之情。

他雖然與這個身份尊貴的女子從前並無交集,但在那命運多舛的三個月逃亡生涯中,他們相互依靠打氣,走過了大半個匈奴草原,也算處出了一分特別的感情。

張嫣打量著孟觀,總覺得,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他身上屬於遊俠的硬朗孤僻以及漂泊的氣息褪去了一些,增添了一點屬於人間煙火的溫暖。

「說起來,懷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可是,想到腹中有一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淡淡笑道,「我還託了這個孩子一些福。小時候,我但凡想坐姿鬆懈一些,阿母便會罵我,說我沒有大家女兒的雍雅。如今懷著他,我不耐久坐,便命人去打了這個搖椅,無論是陛下還是阿翁阿母,都容了我,沒有說我一個字。」說著便吐了吐舌頭,沒有一個將為人母的一國之後的穩重,反而帶了點十七歲少女的調皮氣息。

孟觀一怔,這才打量了一下張嫣座下的搖椅。

韓冬歌懷孕已經到八個月上,即將生產,別說跽坐,便是連箕踞久了,都耐不住。他此行穿行草原,見了游牧民族的胡床,便照著給韓冬歌做了一把,只是看起來遠遠沒有這張搖椅舒服。

「大哥可想過,」張嫣問道,「日後如何照顧安頓孩子?」

「這——」孟觀一時啞然。

遊俠以天下為家,居無定所。今日把酒當歌,明朝身敗而死,都是極有可能的事情。也許對於張嫣而言,身陷匈奴軍營,一路從草原上逃回來,是她錦繡一生中最不願意回憶的噩夢,但對於孟觀,卻不過是人生中極平常的一段經歷,若真要說與以往有所區別,也不過在於,從前他的所有風雲都發生在大漢的土地上,這一次,卻延續到了匈奴草原而已。

從出師離開師傅的羽翼之後,他便是一直是這樣過日子,縱然在娶妻成親之後,依舊保持著這個模樣。只是,卻在此時忍不住思考起來,若一個月後,有了一個新生的孩子,他還可以如此么?

孩子的年紀如此小,身體又嬌弱,如何能承受的住一路的風沙?

他正猶豫之間,聽得張嫣道,「大哥,當初我與你定一年之約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一年會如此驚險。說起來,能夠從匈奴回來,你與我實有再造之恩。若我不能相報一二,實在心有虧欠,不如我贈你一處安陵的宅子,可好?」不由怔了怔,冷笑道,「怎麼?原來皇后娘娘也將我當做遷徙入安陵的郡國豪強了嗎?」

他雖為遊俠,平日不大關注政事。卻也在回到長安之後,感受到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劉盈從北地回到長安之後,深覺區區一個閔氏,便在沙南有如此勢力,連官府都不能拘束他們的行止。天下各郡縣,又有多少這種所謂豪強?於是下了詔書,令地方官將各郡國豪強遷徙往安陵。

與此同時,也褒獎了幾位在治地打壓豪強得力的地方縣令。

皇帝的一道詔書,僅僅是落在紙上的幾個字,對於百姓,卻有可能影響筋骨。

「大哥說什麼話?」張嫣嗔道,「我並無其他意思,只是想著給大哥一個安家的地方。」

「說起來,冬歌姐姐如今身懷有孕,總不能長期住在外家,安陵是個好地方,又與姐姐外家近,姐姐與你若能在那兒落腳一陣子,與姐姐與孩子都好。而且,」她微微沉吟,「你阿姐,解憂的年紀也不小了。我打算給她指一個人家,讓她今年秋天出嫁,她在這個世上只有你一個親人,她出嫁的時候,你總該來送她吧。你若不喜歡,空著那宅子也就是了。何必想太多。」

孟觀怔了怔。不由想起親人與妻子。

說起來,在擁有了有著自己血脈的孩子之後,他靈魂里昔日動蕩不安的漂泊因子,竟真的有些淡沉澱下來,生出了一些安家落戶的想法。

想要長久的留在一個地方,安定的生活,看著孩子出生,成長,牙牙學語,最後清晰的叫他一聲阿翁。

良久,孟觀拜道,「既如此,孟觀謝皇后的恩典。」

離開的時候,孟觀回頭,問道,「不知道娘娘府中的搖椅可還有多餘的?」

張嫣撲哧一聲笑了,「知道了。我等會兒會命人送一把給冬歌姐姐的。」

「娘娘,」荼蘼打開帘子進來,稟道,「今天的葯熬好了。」

「又要喝葯了啊。」張嫣垮下臉來,輕輕抱怨道。

每到這個時候,便能見到張皇后孩子氣的樣子,荼蘼失笑,「沒辦法,為了腹中的小皇子,娘娘便委屈點自己吧。」

皇子……么?

張嫣微微垂下眸來。

自從那位從前名不經傳的皇長子劉弘受封為淮陽王后,椒房殿的侍女們都有些緊張氛圍。因此更希望自己生下一個皇子,來穩固中宮椒房的權勢尊榮。

其實,她本人倒並不希望此時生一個皇子。

「皇后娘娘,」侍女從廊上趨進來,在簾外屈膝稟道,「兩位公子在夏園外求見娘娘。」

……

「大弟和二弟?」張嫣微微驚訝,一口將葯飲盡,「請他們進來。」

「臣弟見過皇后娘娘。」

「起來吧。」張嫣笑道,「咱們都是一家人,別人倒也罷了,怎麼連你們都這麼客氣,倒叫我這個姐姐難受了。」

她少時在家未嫁的時候,雖有同胞弟弟張偃,但張偃年紀太小,很多時候並不能陪伴於她。魯元身為大漢長公主,坐穩了信平侯府主母的位置,又兼著性情和善,對幾個侍妾並不苛待,侯府中妻妾關係至少在表面是較為和睦的,張嫣與兩個庶出弟弟的關係也一直不錯。後來嫁給了劉盈,進宮之後,姐弟見面少了,如今見了,竟有些拘謹。

數年不見,昔年信平縣鄉野之間的兩個男孩也漸漸長成了少年。

她的兩個異母弟弟之間,大弟張侈生的比較健碩,相應的,腦子也轉的慢一些,不過身手也很勇武。二弟張壽卻更像他們的父親,信平侯張敖,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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