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07章 風過

長信殿中的旖旎氣氛,一瞬間便降到了冰點。

「瞧阿雉說的,」

審食其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卻謹懼起來。他雖與呂后多年暗通款曲,卻也知道這位枕邊人秉性里的剛強與狠硬,面上不動聲色,「我這不是為了你么。你盼著這個有著呂張二氏血統的皇子,可是已經有很多年了呢。」

說到心中夙願,呂后的緊繃神情也漸漸緩和下來,哼道,「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更何況……」她說著,鳳眸陰鬱下來。

她希望有一個繼承呂張二氏血統的皇子,可以維持她的娘家呂氏以及女兒夫家的煊赫與權勢,並讓自己所有親近的血脈都能夠富貴綿延永久。到了如今,當初的一切想法似乎都能實現,自己卻忽然生出了一點茫然。

說起來,當初,在娘家的未娘出奔之後,她選擇阿嫣做新任皇后,除了阿嫣是自己的外孫女以外,也是因為阿嫣雖自小雖秉性聰慧,卻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卻不料,昔日的孩子漸漸長大,竟也生出屬於自己的稜角,在天一閣夜後,居然憤而出走。縱然她此時回到長安,卻再也不是那個未央宮中由她掌控的少女皇后了。

阿嫣尚如此,那,旁人呢?

「阿雉,」她心念電轉,情人卻已經是在她耳後親昵笑道,「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無論是陛下,還是皇后,這次都遭了大難,都能夠平安歸來,甚至得偕連理,已經是天給的保佑了。尤其,皇后娘娘又有了小皇子,你是當長輩的,應該為他高興才是呢,難道還能跟小輩置氣?」

曖昧的氣息噴到她的頸項之上,漸漸連成一片旖旎,呂后的氣息微喘,側頭瞟了審食其一眼,「你是打定主意,要給皇后娘娘說情了?」目光帶著淡淡的警告,與掩不住的魅意。

在一片春情中,她的鳳眸微垂。

說起來,皇帝為了替阿嫣在自己面前轉圜,可是付出了不少心力。

不僅請了胞姐滿華出面,更是連他往日最不屑的審食其,都在這次大封功臣之中,曲意示好。只為著審食其在自己面前替阿嫣說話。

……

那麼,阿審又是出於何意呢?

他是否覺得……呂后的手指輕輕的掐在腕上肌膚之中……,覺得自己已經老朽,無法護住他的安全以及日後榮華,只是無法改善,早就愨急於胸。正好這次得了機會,於是迫不及待的接了盈兒的隱意,在自己面前一力為張嫣說好話。也是變相的向張皇后示好。以期在自己他日身亡之後,能夠自然的投向新的靠山,並且在盈兒朝堂之中,依舊佔有一席之地?

世上之人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她作為女子,對審食其私心的算計,卻生出一股不愉的情緒來。心思轉愨暗。

「其實,」身後,審食其似毫無察覺,替她將青絲攏起來,笑道,「我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看著陛下與張皇后一對小兒女的現狀,不自覺的想到了舊事。」

「哦?」呂后不動聲色,「什麼事情?」

「就是兩年前,」審食其的聲音暗沉下來,「陛下剛剛知道我們的事情的時候。」

呂后微微一怔,晦黯的心思頃刻而散,臉上就有些尷尬起來。

前元六年之時,皇帝從別人密告中,得知母親與辟陽侯審食其有私情。極為憤怒,令廷尉捉拿審食其下獄,甚至打算下詔處死。呂太后想要為情夫說情,卻幾度猶豫,終究無法開口,只因無法面對兒子質問的眼眸。

她身為劉氏宗婦,育有一對子女,兒子已經當上了大漢的皇帝,自己也成為太后,卻與臣下產生了私情。雖然在當時初漢開放的民風中,並不是無罪可恕的事情,但在面對自己的兒子的時候,卻是無法理直氣壯,因此更加不願意麵對兒子指責的神色,竟生出了放棄情夫的想法。

最後,是當時尚十四歲的張皇后出面,為審食其說情,最終令劉盈釋放了審食其。

在這件事上,她是有愧於審食其的。

「阿雉,」審食其從背後抱住呂后,輕輕道,「當時,若不是張皇后為我說情,只怕,我此時已經是不能站在你面前了。我從廷尉獄中出來,站在藍天下頭,就想,張皇后此次對我有活命之恩,日後,若有機會,我自當赴湯蹈火報答她的恩情。」

「可是,張皇后固然對我有恩。」他瞟了呂后一眼,又悠悠道,「但是,更讓我感動的,是我後來探聽到的,據說她當時勸陛下說的一席話。」

「哦?」呂后沉吟,「她說了什麼當時?」

審食其掀開被衾,自行起身,繞到呂后對面坐下,望著情人不再年輕的臉龐。

人人只看到了長樂宮中的呂太后玄衣纁裳的尊榮富貴,卻看不到在錦繡華裳之下,這位剛硬婦人曾經吃過的苦。

但是,當初未央宮中的少女皇后,卻看見了。

「後來我探聽到,」長樂宮錦繡的寢殿之中,審食其的聲音帶著一段沉靜,「張皇后當時對陛下是這麼說的,是先帝對不起太后娘娘,而非太后娘娘先對不住先帝。」

朱綸錦繡帳之中,呂后單薄的身體微微震動。

一個女子不是天生願意放蕩,總歸是在一個男人這裡受了傷,才會往別人那裡尋求安慰。

「想當年,」審食其的聲音帶著一股積鬱多年不得開解的憤懣,和對眼前女子的憐惜,「你在楚營之中伺候太上皇,歷經苦難,終於能夠回來,卻見著先帝已經是另擁著美姬幼子,當時的心情,該是多麼慘淡。陛下在指責你的時候,怎麼就不想想,他阿翁對你是多麼的無情。」

能夠令大漢皇太后多年以來,甘心守著一個男人。審食其雖沒有英俊容顏,但自有勝人之處。情到切切,聲音醇厚如酒。「安雉,若當年張皇后能夠體諒我們,如今,你又何不退一步,為她想想,體諒體諒她呢。你是太后,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長輩,只要你退一步,你會發現,你會比從前好過的多。」

……

第二日清晨,審食其在皇帝劉盈五日一次前來向自己的母后請安的時辰之前,已經穿好衣裳服飾,從少有人經過的間道悄悄的避出了長樂宮。

近年來,劉盈雖然默許了母親與辟陽侯的私情,卻不應允審食其恢複長樂詹事的職務,更不樂意再見審食其的面。

大殿之上,呂后換了一件棕色連身禮服,用雪白的妝粉掩住了一夜的春情,恢複了一貫的威嚴端莊,瞧著座下自己的皇帝兒子,譏笑道,「喲,近日來,可是很難看到皇帝在上朝之前在宮中的情景了呢。」

劉盈並沒有生氣,微微遲疑之後,終究還是選擇了避而不答,恭敬道,「兒臣給母后請安。」

呂后便覺得氣悶。

她的這個兒子,縱然在這次北地動亂之後長進了,依舊是這幅溫軟的模樣。和自己幾乎是兩個極端。

「……其實,阿嫣縱然在外頭的時候,也是很惦念母后的。」魯元覷著呂后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她還曾經專門為母后調製了一品香,我命蘇姑姑讓人在外間用香爐點了,母后,你聞聞可好?」

呂后低頭吃茶,嗤笑,「只專為了我?算了吧。若說阿嫣丫頭鬼點子多,這香是她親手手制,我倒信。但要是說這香專門是為了我,我這個阿婆算什麼?哪裡能越過她的阿母和皇帝夫君呢?」

話雖如此,終究沒有說出拒絕的意思,魯元便向蘇摩使了個眼色。蘇摩點頭微笑,輕輕退出殿,不一會兒,便親自捧了一隻裊裊的青銅深腹香爐進來,換過了殿中案上已經點燃著的淺腹豆爐。

「我可沒有騙母后,」那廂,魯元聲音切切,「阿嫣給女兒和陛下的心意,是另算的。只這爐中的點的這一款香,名叫錦上瑰,的確是阿嫣專門調製出來送給母后的。」

案上青銅深腹仙鶴銜羽香爐之上,翎羽毛髮纖細鬱郁如生,炭火烘烤著香粉壓成的香餅,馥郁的芬芳很快就揮發出來,不一會兒便充斥了整個殿閣。呂后詫異道,「這香味,真是特別的緊。」

錦瑰香乍一聞濃郁,卻在頭一籌芬芳散盡之後,顯出蘊在下面的清剛來,仿如端莊厚重中帶著點嫵媚的美人兒,一片風情熱辣辣的潑面而來。

「倒比茅香,蘭香都好些。」

「母后喜歡的話,也不枉阿嫣一片孝心了。」

魯元抿唇而笑道,「在阿嫣擺弄這些新香之前,我們哪裡知道熏香還有這麼多花樣可以做。阿嫣也送了我一款芳華,我初始時有些聞不慣,但想著終究是阿嫣的心意,便在室中點著,漸漸的,竟覺出這成品香的好處來了。據說,她在北地的時候,尚做了不少其他的香。後來陛下回長安的時候,給一道帶了回來。放在未央宮,直到阿嫣前幾日想起來,才重新翻了出來……」

「還有這麼多名堂么?」呂后倒有些感興趣,「那我的這款又有什麼講究?」

「阿嫣給這香取名叫錦上瑰。取意為鮮花著錦。華貴端莊,不張揚,卻很內蘊。阿嫣說,這錦瑰香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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