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06章 雨收

「好了。」呂后擺了擺手,道,「滿華,你若是來看我這個做娘的,我的長信殿大門隨時為你敞開,可是,你若是只為了替阿嫣說情,可就免開尊口吧。」

「可是,母后——」

魯元一時有些發急。

從張嫣回來,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這大半個月里,張嫣一直在害喜,困守在信平侯府里養病,消瘦的比剛回來的時候還要慘淡一些。她身為阿母,又是心疼又是著急,更兼著在母后這裡,一向無往不利的自己連連受挫,臉色漲的通紅,跟著呂后身後,穿過長樂宮重重垂掛的硃紅色帷簾。

「魯元姑姑,」呂伊在殿門之外攔著魯元的腳步勸道,淺淺的笑,露出細緻梨渦,明艷鮮亮,「我知道你心疼皇后娘娘,可是,你瞧,」

她往殿內努了努嘴,「姑祖母還在氣頭上,不如你過幾日再來,這幾日,我在幫著在姑祖母耳邊給皇后娘娘說些好話,你別急,太后一定會原諒皇后娘娘的錯的。」

……

魯元雖然覺得呂伊的話聽在耳中,總有一絲不對勁的地方,但一時半會也想不明白,感激道,「五娘,多謝你。」

「長公主,」長樂宮監寇安從殿內走出來,來到她面前,輕輕道,「太后請你回去。」

她在呂后的殿門之前,獃獃的站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轉身隨著領路的小黃門,走了出去。

一如過往的這半個月來,無功而返。

這樣下去,終究不是個法子。

魯元思忖。

不知道怎麼的,阿嫣倚在病榻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的樣子,便浮現在面前。

縱然是病弱成這樣,想起母后如今的冷淡態度,阿嫣還是不安。

雖然極力抑制,但作為一個母親,她敏感的察覺到,阿嫣對母后有一種奇怪的畏懼感。這種畏懼,在以往祖孫感情融洽的時候,還不算明顯。但當阿嫣因為北地之行見怒於母后之後,便更加嚴重,甚至有些焦躁起來。

這樣的焦躁不安,甚至影響了阿嫣的情緒進而身體。

「長公主,」小黃門愕然回頭,驚呼道,「你這是要做什麼呢?」

她衝動的回頭,向呂后所居的長信殿奔去。白色綉牡丹絲履的木製屐齒在長廊上疾走,發出踏踏的聲音。

「長公主,你不能——」內侍們膛目結舌,上前去攔。

「我要進去。」魯元怒目而視。

溫和敦厚的長公主第一次在長信殿中發了脾氣,內侍們懼於她太后親女的身份,都訕訕的退下,魯元便直接衝進了殿。

內殿之中,呂伊陪在呂后身邊,正伺候著呂后用一碗薏米魚片羹,舌燦蓮花,逗的呂后笑起來,聽得殿門喧嘩之聲,一個人影匆匆的奔進來,吃驚抬頭,愕然道,「魯元姑姑,你怎麼……?」

「母后,」魯元衝到母親的身前,蹲下來,道,「你不要這麼狠心。你究竟要我們怎麼做,要阿嫣怎麼做,你才肯鬆口?」

呂后哼了一聲,將木杓摞在了羹碗中,發出輕輕的碰撞聲。「你這是什麼話?莫非是想要威脅本宮?」聲音極為不悅,透出一股冰寒氣息。

魯元哀哀道,「母后,你知道我嘴笨,你不要胡亂誤會。可是,母后,你相信我,阿嫣真的很想親自過來拜見你,並且給你認錯的。只是,她被陛下給壓在侯府里,又囑咐了身邊所有丫鬟下人都不得讓阿嫣離了眼前兒……」

「你是沒見了,」魯元的眼圈兒一紅,啜泣道,「阿嫣現在都瘦成什麼模樣,就像一張紙似的,風一吹,都怕跑掉了。她吃了點什麼東西,過不了一會就會全都吐出來。我們看了都難過的不得了,可是她不想我們擔心,都瞞著,見面就笑,還說,很想來長樂宮給母后請安的。她的這種境況,就是陛下一個大男人,當面笑著安慰她,背面里卻難過的緊。我有幾次,在夏園背人處,都見了陛下在暗暗發獃……」

呂伊咬了咬唇,收回了欲踏出的腳步,站在一旁的角落陰影里,自失一笑。

再多的討好,再機巧的話語,都比不得別人的母女情深,一個不如意,就敢闖宮;這邊眼圈兒一紅,那邊感情也就動了。

「……阿嫣回來的第二天,」魯元續道,「知道自己沒法子下床之後,便給母后寫了一封手書。她說,她知道自己前番錯了離譜,不求母后即刻原諒於她,只求母后好歹給她一個認錯的機會。」

「好了。」呂后淡淡道,「說的那麼可憐兮兮的。至於么?把信給蘇摩么?」

「母后……」

魯元愕然,呆愣的抬起頭來。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呂后這兒吃閉門羹,此時忽見呂后鬆了口,一時反而愣怔的轉不過氣來。

「不樂意?」呂后瞟了她一眼,沒好氣的道,「你若不樂意,我還不作興呢。」

……

待到日色轉西,魯元和呂伊都告退了,蘇摩收拾殿中,捧起放在案上的張皇后的信箋,問呂后道,「太后娘娘,這張皇后的手書,你可要現在看看……」

「放在那兒吧。」呂后懶懶道。

八寶羊角宮燈在富麗堂皇的長信寢殿中放出柔和的光芒,呂后梳洗入寢,在梳妝台前坐下。宮人們捧來柏葉膏,為她輕輕塗勻在手足之上。她看著淡淡的綠色膏藥,不由心中一動。

說起來,這柏葉膏還是當年阿嫣提供的方子。

當年,年幼的阿嫣聽說了外婆因為身陷楚營之中的那段時光,多年忍受手足凍瘡之苦,於是翻遍了古書,終於尋得這個柏葉膏方,送給了自己。

這些年,她堅持用了下來。積年舊疾竟也真的漸漸好轉。今年冬天,長安寒冷一如往年,而她的雙手竟沒有往日紅癢的徵兆,也沒有再起一處凍瘡。

她隨意瞟過去,便見阿嫣的那封信,蘇摩特意的壓在梳妝台上的玳瑁牡丹四合如意妝盒之下,極為顯眼,一望過去便能看到。於是揚了揚眉,伸手抽出,展開草草攬閱。

阿嫣在紙箋上並沒有用太多感性的詞語,或者是用多年來祖孫之情來打感情牌,只是用了寥寥幾行語,承認了自己當初思慮不周,一時任性離宮,竟致使後來劉盈陷入險境,令自己在長樂宮中擔心,實在不孝。伏唯再拜云云。

夜晚臨睡的時候,不適宜飲茶。每天晚上,呂后都要用羊奶子敷一次臉,蘇摩端了熱奶子盆進來,見呂后懶懶的倚在大金絲楠髹玄漆床屏之上,潔白的紙箋展開放在一旁,於是笑道,「喲,太后娘娘終於肯看了。」

呂后沒有回答,卻忽然道,「這段日子,陛下的行蹤如何?」

「……不就是那樣么。」蘇摩將浸在奶液中的帕子擰了半干,敷在呂后已經不再年輕的臉龐上,動作輕柔,而聲音漫不經意,「陛下雖然心疼皇后娘娘,日日去信平侯府探望,可從沒有誤過政事。對了,聽說明兒個,又要舉行這個月的第三次群臣大議,想來,這次功臣排序的事情,可以塵埃落定了。」

天將拂曉,長安城中住在各個裡坊的文武百官列侯都穿著肅靜的禮服,從未央北闕入宮,一路沿著前殿的台階而上,直到來到巍峨的未央前殿廷中。

內宮之中,一應侍中,常侍亦噤若寒蟬,等待著天子從宣室殿出來。

這裡是大漢最莊嚴的地方,那些影響大漢天下百姓生平的毎一道詔書,都是從這個地方傳出,然後在北闕之下宣讀,最後傳到全國各郡縣。

中常侍管升尖細的聲音高高道,「陛下御駕到。」

於是,所有的侍中、常侍、及殿前侍衛俱都伏跪下去,將額頭貼於伏拜雙手之上,祝道,「陛下長樂未央。」

巍峨的未央前殿上,組綬從楹柱帷幕上垂落,左相王陵舉起笏板,恭敬稟道,「經過群臣大議,初步排定功臣位次如下,還請陛下御覽。」

劉盈接過韓長騮遞上來的奏摺,迅速通覽了一遍,笑道,「朕當初起意定諸位功高次序,本意是增添大家信重。如今,眾卿為此事,已經商討了月余,卻顯得勞師動眾了。若是傷了各位大臣的和氣,就反而不美了。今日,便藉此次群臣大議,最終定論吧。」語意雖然溫和,卻已是帶著些難以言說若隱若現的氣勢,滿殿之上,便連最是大老粗的太尉周勃,都收了口。

於是,這份經過百官大臣商議了整整月余的大漢開國功臣位次便這樣由中侍長韓長騮在前殿之上宣讀出來:

第一酇文終侯蕭何。

第二平陽懿侯曹參。

第三周呂令武侯呂澤。

第四故趙王張耳。

第五絳侯周勃。

第六舞陽武侯樊噲。

第七曲周景侯酈商。

……

楚漢之爭時,各位大臣憑軍功封爵,軍功大致上沒有人能作假,但總也有一些細故,些微參差。比如說,天子的舅父周呂令武侯呂澤雖然頗有功勛,當初幾可封王,但最後功封第三,要說沒有一點是看在長樂宮中的呂太后的份上,應該也是不確切的;故趙王張耳以皇后大父的身份名列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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