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05章 樂苦

「哎呀。」

張嫣發出一聲驚呼,卻是劉盈將她抱起,向床邊走去。

她雖自幼受寵,與阿翁,劉盈的感情都很不錯。但長輩待小輩的親近,總多著一點莊重,少了一分輕狎,從來沒有過用這樣的親昵姿勢被抱著走路,在劉盈的懷中撐著仰起上半身來,見自己雙腳懸空,很有一點窩心,也有一點新奇的感覺,便咯咯的笑起來。

劉盈卻覺得有些心酸,只覺得懷中佳人輕盈的像一根羽毛似的,彷彿風輕輕一吹,就能飛走似的,連觸手的骨處都生出硌人的觸感。從阿嫣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馨香縈繞在鼻尖,二人久別重逢,明明當是心中妥帖,卻偏偏心中有一股痛,不嚴重,卻纏綿,徹入五臟六肺,像小小的蟲子一樣啃嚙。

這情緒,他無處排解,也不想讓阿嫣知道,只低頭問妻子,「懷著孩子,可覺得辛苦么?」

「不會。」張嫣微笑,伸手按住腹部,雙頰便顯出淺淺酒窩,「寶寶他很乖,那個時候我們在草原上趕路,他知道阿母有重要的事,從來都不吵不鬧,我都不知道有了他。直到出了匈奴,快要到蜀郡的時候,實在受不住了,才跟我打了招呼。這些日子,我只是嗜睡了點,也沒有什麼其他毛病的。」

……

荼蘼立在窗下,聽得室中喁喁,漸漸的聲音便低了下去。於是欣慰的笑起來。

屋子裡這對大漢帝國最尊貴的夫婦,在久別重逢之後很快的磨合甜蜜。雖然彼此之間曾經有過一些風霜苦難,但是,她抬頭,看了看夏園中的夜空。

陰翳的烏雲不知道什麼時候散去,露出一輪清麗的明月,灑下淡淡清光。就如未央宮中自張皇后遠遁後所起的沉鬱,一切都過去了,從今以後,便是一片藍天。

「對了,」要吹燈的時候,張嫣忽然想起來,拉了拉劉盈的衣袖,「持已,我有幾個事,想跟你說。」

「什麼?」

「第一個是孟觀。」

「你知道,我這一路從匈奴回來,為方便記,與孟觀以兄妹相稱。他實在相助我良多。昨天我回來,曾托侯府總管張敬照顧他。但終究有些不夠,現在我身子重,也不好隨意出門,想請你親自幫我謝謝他。」

劉盈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方道,「好。」

張嫣懷孕之後,精力不濟,打個了哈欠,又打起精神,咕噥道,「還有就是月氏的事情。」

「月氏?」劉盈很是驚訝。

據他所知,月氏也是北方的一個游牧民族,據說秦時與中原接壤,後來楚漢相爭,冒頓趁機統一北方草原,月氏也就向西收縮,漸與中原絕跡。

「是啊。」張嫣抿唇微笑,「我曾經聽人說過一個想法,與月氏合作,東西夾擊匈奴。這一次從匈奴回來,途徑月氏,正逢月氏國中政變,為了脫身,與新任月氏王談了一次。」

她將與安支的談判明細告知劉盈。劉盈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這事我會攜同你阿翁去處理。你便不要管了。好好養胎就是。」

「還有什麼事要跟我說么?」

「嗯。」張嫣撐起精神,微笑道,「明天我想進長樂宮一趟,拜見阿婆。」

「不成。」劉盈面色丕變,直接拒絕。隨即意識到不妥,將神情放柔,道,「你如今只好好的在侯府養著就是了。母后那兒,我去幫你說話便是。」

「你不知道這其中的嚴重性。」

張嫣皺眉,解釋道,「說起來,我這次任性出宮,又險些連累的你身處險境。阿婆雖然明面上沒有說什麼,心裡一定是惱了我的。我昨兒個剛剛回來,也就罷了。這兩天,若不親自過去拜見認錯。阿婆會更不諒解我的。」

「哪有你說的那麼厲害?」劉盈相當不以為然,「你就乖乖的歇著吧。小乖,」他壓著她的四肢躺下去,為她將被衾仔細而又珍重的掖好,「母后縱然再惱,終究你也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這些年說起來,有些時候,她疼你比疼我還多,不會真記恨你的。更何況,」目光移到被衾下張嫣的肚子上,「你如今還懷著孩子呢。」

縱然是看在這個她盼了許久的孩子的份上,呂后也不會真的氣阿嫣的。

反倒是阿嫣自己,他看著張嫣消瘦的臉頰,憐惜道,「你看看你,如今瘦成這樣,不說去長樂宮一趟費多大功夫,說起來,母后的脾氣可不算好,若是你在她那受點火氣,又或者見一群有的沒的人,豈不是不好?有我和你阿母為你說話,母后不會真的惱你的。」

「我不是……」她眉眼焦急,還想再說些什麼,心頭卻有一股嘔意忽然泛上來,強烈而無法忍受,一時間什麼也顧不得,越過他的身體,傾在床沿乾嘔起來。

……

也許張嫣腹中的這個孩子真是個乖巧的孩子,但再乖巧的孩子,終究是有自己的脾氣的。在母親在外流浪滯留的整整四個月中,他一直靜悄悄的,沒有給阿母增添多少煩擾,卻在張嫣回到長安,一切都安定下來之後的第二天,終於發作了出來。

此後,張嫣便爆發出了強烈的害喜反應。一時之間,什麼食物葯湯都吃不入口,便是勉強吃了幾口,也會在下一刻間很快得全都嘔出來,不要說補身子,便是連母體自身的營養也保證不了。又兼著混沌嗜睡,少有的清醒時辰,也有些頭暈目眩,由太醫淳于菫開藥調著精神,連夏園中的那張床都下不了,更不要提旁的有的沒的了。

劉盈憂心嬌妻愛子,終究也拋開對旁人雜言的忌諱,每日里來往於未央宮與信平侯府,陪在張嫣身邊。

接下來的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張嫣都困守在夏園中,昏昏欲睡,無論是劉盈在處理完一天的政事後趕到她的身邊,替她擦拭手腳,親吻額頭;還是在第二日清晨第一縷陽光升起來之前,從她身邊掀開被衾下榻,起身梳洗,趕回未央宮上朝。她知道的都不是很清楚。卻在這一日深夜裡忽然醒來,精神出奇的清明,轉過頭去,見在自己旁邊的床位上,劉盈靜靜的睡在那裡,深藍色的被衾蓋在他的身上,縱是在深夜中,依舊可以見到微微皺起的眉頭。

她望著這個男人,有些發獃。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旁,劉盈的眉頭忽然蹙起來,含糊夢囈道,「阿嫣,」那聲音有些急。她怔了怔,連忙答道,「哎。」以為他是醒了,卻原來根本沒有清醒,只是伸出手來,胡亂的摸索著,觸到了身邊女子俯過來的溫熱的臉,睜開眼睛茫然的望了望,確認是自己的妻子,於是安心笑道,「你還在這兒,真好。」擁入懷中,重又入睡。

……

一時之間,她就覺得鼻子發酸,拚命想忍,卻根本忍不住,淚珠子成串的掉下來,掉在暗夜的被衾里,浸出淡淡濕痕。

她歷經艱險,前後花了整整四個月的時間,終於從匈奴逃出來,回到長安。以為自己終究能走出那段噩夢,重新安享幸福。卻沒有料到,她自己走出來了,劉盈卻依舊留在那段失去她的日子陰影里,患得患失,需要時時確認自己還在身邊,才能放心。

暗色牛皮紙燈罩籠罩下,床踏上的八寶羊角宮燈散發出柔和黯淡的光芒,投在方寸之間,將夜晚的卧室映照的染上一分曖昧溫暖。

自她離開侯府嫁入未央宮之後,信平侯府的夏園依舊按自己未出閣的樣子,時時整理,保持著能住人的模樣,會在冬季時,鋪上厚厚的棕紅色暖色調毯,讓起夜的時候不會感到寒涼。

她的少女時代,曾經在這座華麗的閨樓中度過一段時光,推開窗,望著未央宮的方向,思念劉盈。

而她兩世為人,尋尋覓覓,希望能找一個能夠放心信賴依靠的懷抱。如今在這個離古樸清健的初漢,終於能夠實現願望。心中明明應當是很快樂的。卻偏偏,在這一刻,在自己少女時代住過的閨房,卻生出了一種落淚的衝動,反從中咂出一段苦澀來。

長樂宮朱紅髹漆,沉煙寶鼎,屏風器設俱都厚重,是呂太后後慣來喜歡的端莊風格,最能夠體現出她大漢皇太后的威嚴與權勢。

此時,呂后閑坐在殿中坐榻之後,一名黃裳婦人在她身後侍坐,輕輕替她錘著肩背。

「母后,」魯元長公主執起手中執壺,給母親注了一杯早春的新茶。

「……說起來,咱們這麼多年來喝的都是姜煮茶,也沒什麼不好。偏偏阿嫣嘴刁,說喝不慣。硬是折騰出手抄茶來,連帶的母后和我也被她給帶偏了口味,如今再想回去品那煮茶,竟也覺得不習慣了。」

黃裳婦人掩口笑道,「姑祖母,你瞧,魯元姑姑這是在變著法兒向你給皇后娘娘說情呢。要我說,你還是就放過皇后娘娘這次吧。否則的話,姑姑一定會很難過的。」從呂后身後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明媚的容顏。

呂后瞪了女兒一眼,「你若不是我女兒,我一定把你趕出這長樂宮去。有你這麼嘴拙的么?」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氣勢。

魯元便閉了嘴,只是臉上神情,依舊有些不以為然。

呂后嘆了口氣,「笨就笨點吧。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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