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04章 意絡

「昨兒個晚上娘娘被侯爺帶去了宗廟,」荼蘼見狀,身子微微顫抖,勉強回想道,「過了小半刻鐘便出來,長公主因知道了娘娘的身孕,說什麼也不答應她繼續留在秋實院侍疾,更是親自送娘娘回夏馨園。」

「皇后娘娘從戌正開始睡,今晨卯時醒來過一次,和婢子們說了會話,又給陛下回了書信,此後便一直睡到現在,中間一次都沒有醒過。」

也就是說,從昨夜到現在,阿嫣足足睡了八個時辰。

無論怎麼說,這時間都有些太久了。

更何況,從他進門,到在阿嫣床旁坐下,再問荼蘼話,這一連串動作,都不算輕巧,阿嫣卻依舊沉睡,連一點都沒有反應,劉盈一時間心中有些驚懼,只覺得擁著阿嫣的手都微微顫抖,回頭問道,「淳于堇人呢?」

「回大家,」韓長騮嘆道,「淳于太醫剛剛從信平縣趕回來,剛剛入城……」

「讓他馬上到這兒來。」劉盈揚高聲音。

「諾。」

……

信平侯府夏園,張皇后寢居之中,風塵僕僕的年輕太醫坐在梅蘭竹菊紗屏之後,收回了搭在那隻潔白無瑕手臂上診脈的手,眉毛蹙的極緊。

「如何?」劉盈沉聲問道。

「稟陛下,」淳于堇拱手道,「還請借一步說話。」

他引著天子來到東次間起居室,聲音凝重,「臣不得不說,皇后娘娘現在的身體很糟糕。」

淳于堇敏銳的感覺到身邊的皇帝陛下下頷一瞬間繃緊,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糟到了什麼程度,可能調養?」

「還沒到那個地步。」淳于堇失笑,「其實,」他的聲音凝重,帶著一些若有所思的意味,「按著皇后娘娘目前的身體狀況,她腹中的孩子本該是保不住的。只是也不知哪位高人曾在之前給皇后娘娘精心調養過身體,竟讓孩子保存下來,並且此時情況還不錯。只是,」他的聲音轉為鄭重,「臣必須負責任的說下去,若要想皇后娘娘平平安安的熬到生產,接下來這段日子,娘娘應當徹底休養,否則的話,無論是對母體事實對胎兒都不利。」

劉盈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朕知道了。你去開方子吧。」

……

「淳于堇。」年輕的皇帝看著面前的太醫,負手道,「朕將皇后娘娘的身子交給你,不拘是什麼名貴藥物,嚴苛要求,你儘管開出來,朕只要一條,便是他們母子平安。」

他微微遲疑了一下,終是狠心道,「若是有什麼特殊狀況,以保母體為先,若皇后娘娘見了什麼不妙,朕唯你是問。」

……

張嫣醒過來的時候,園外的天色已經是見暗了。

她咳了一聲,只覺得嗓子有一點沙啞,想要伸手去拉帳子,卻不知怎麼的,觸到了男子的肌膚,還沒有來的及詫異,熟悉的氣息已經是侵入鼻尖。

「持已?」

「阿嫣,你醒了?」劉盈已經是察覺,連忙伸手去探她的額,吁了口氣,「醒了就好。」因她白日里入睡,侍女們將房中的重重簾幕都放下來,只余床前踏板上一盞羊角宮燈放出暈黃光芒,看不清他的面容神色,只有一雙疲憊的鳳眸,透出歡喜的色澤來。

「嗯。」她的聲音有些含糊,「覺得躺的身子骨都酥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申正過一刻了。」

「哦。」

她不適的在劉盈的懷中掙扎,聲音尚帶著淺淺笑意,「持已,我不過是睡了一覺,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口渴,你給我倒杯水去。」

天光黯淡的屋子中,劉盈的身體僵了僵,沒有答話,高聲叫道,「進來伺候。」

外面宮人應了,便有人進來,拉開帷幕。劉盈也趿著鞋起身,拎起案上置著的茶壺。那一壺茶是今晨荼蘼沏了備放在那兒的,如今早就涼的徹底,劉盈覺出涼意,便將殘茶潑了,重新吩咐道,「換一壺新茶進來。」

「哎——」張嫣阻止不急,扼腕道,「有什麼關係?我渴的緊。先給我用緩一緩么。」

「不行。」劉盈肅然拒絕。目光在張嫣的腹部上轉了一圈,微黯,「你如今可懷著孩子呢。」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潛藏的溫柔。

「持已,」張嫣無奈,「我只是懷孕了,不是身懷絕症,你——」

不用我走一步路都要擔心的。

……

新茶需要就近沖泡,荼蘼便先送上了白湯,用新鮮的涼湯兌過,正是最適宜入口的溫度,整整一大碗,張嫣大口大口的飲盡,這才覺得嗓子舒服了不少。望著劉盈,「你怎麼來了?」

「我在宣室殿趕完了今天的政事,想你想的緊,就過來了。」

劉盈含蓄道,並沒有提及之前的兩次送來的東西以及淳于菫的診斷,只是柔聲勸道,「我知道你性子灑,又是從小肆意慣的,現在拘束起來,怕是很不習慣。只是,終究你現在是雙身子,還是該顧著點兒。是不?」

張嫣怔了怔,在他凝視的目光之下,忽然覺得尷尬起來,這才想起來,自己剛剛起床,頭髮沒有梳起來,臉上也沒有梳洗裝扮,只怕狼狽的很,不覺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細聲細氣道,「要不,你先出去一會兒,等我洗漱好了,再進來?」

劉盈怔了怔,想明白了她的心思,不自覺想要笑,勉強忍住了,不客氣的吐槽道,「你就算了吧。」

他本想說,我連你小時候在襁褓里哭著換尿布的時候都見過,還有什麼好裝客氣的。可是終究也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轉了個話音兒,「我們做夫妻這麼多年,你什麼時候的樣子我沒有見過,怎麼這個時候反而開始客氣了?」

「你——」張嫣瞪了他一眼,羞紅了臉,蒼白的面色因為泛起的紅暈,反而見了明艷。嘟囔道,「可是現在不一樣么。」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做真夫妻。

而現在……卻已經是死生契闊,與子偕老。

話雖如此,被劉盈這麼一說,她倒還是有些釋然了。

西天的最後一絲天光也被夜幕吞沒,日間過了午後便有些陰鬱,到晚上,天上更連一顆星子都沒有看見,夏馨園裡點起燈火,張嫣一邊用膳,一邊拿眼睛去睃坐在她身邊,跟她共用一個食案的劉盈。

「怎麼了?」劉盈失笑,將岑娘特意熬煮的雞湯遞給了她。

「都已經酉時了。」

「嗯。」

「天都黑了。」

劉盈瞟了一眼外邊的天色,漫不經心道,「我知道啊。」

「你怎麼還沒有回宮?」張嫣終究忍不住,問出口來。

劉盈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烏木箸,看著妻子,「阿嫣,你是我的妻子。如今,你在這兒,我們的孩子也在這兒,你還要我到哪裡去?」

張嫣怔了怔,問道,「真的?」

劉盈心中便一酸,點頭道,「自然。」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雙水汪汪的杏核眼中,露出無法掩飾的欣喜來。

他們這一對小夫妻,剛剛冰釋前嫌,又遭逢國難,在分離了足足小半年之後,終於重逢,本就是很想在一起。卻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短暫分開。只是張嫣私心裡,還是很想念劉盈的。

如今,他能夠留下來,她實是真心歡喜。

兩個人耳鬢廝磨,不一會兒,夜色已經深沉。

劉盈洗漱完之後,從凈室里出來,張嫣還在浴足,見了他出來,不自然的將銅盆中的雙腳縮了縮,隨即反應到自己太著於痕迹,重又放鬆下來,勉強笑道,「持已,你這麼快就好了啊。」

劉盈的鳳眸眯了眯。

他走到張嫣的面前,輕輕喚道,「阿嫣。」

「怎麼?」張嫣裝作沒有聽懂她的意思。

「將腳伸出來。」

「也沒什麼好看的。」她做著最後的掙扎。

「阿嫣,聽話。」

……張嫣便沒有了聲音,慢慢的,將雙足伸展在了燈火之下。

好一會兒,劉盈都沒有說話。

自張嫣陷落於匈奴軍營之後,雖然在雄渠部的時候,所作的極度畏冷多半是出於假裝,但她終究出生於在匈奴草原之南的大漢,自幼生長在富貴錦繡之中,在蒂蜜羅娜和渠鴴關照的匈奴軍營之中還好,後來輾轉跋涉在最冷時節的草原,又是在逃難之中,飲食起居都無法得到保障,哪裡顧的上保暖防寒,漸漸的,四肢手足之上,便都生出了凍瘡。

昨日剛剛回到長安,與劉盈重逢,因為兩人的心情都放在了彼此終於能夠再見的激動上,再加上張嫣有意將手上的凍瘡隱藏了起來,劉盈並沒有發現,直到此時,才見了她在這段苦難旅程中落下的痕迹。

阿嫣的足天生很小,形狀很漂亮。一直以來金枝玉葉的生活,令她的雙足曾經有著粉嫩的肌膚,燕好的時候,他曾經捉在手上愛撫過。

只是,如今。裸露在燭光下的一雙足已經是微微腫起,起了一層薄薄的繭子。而圓潤的腳趾之上,生著紅紅的凍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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